第59章
  她爱美,所以希望自己的脚趾头也是香香漂亮的,不能留疤。
  早上天不亮,程明簌就要起床去上职,薛瑛才懒得同寻常夫妻之间那样起来伺候他更衣,她埋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被子被掀开一点,程明簌将她的双腿捞出来,团在手里,又给磨破的地方上了一遍药,吹干了,待药膏不再黏哒哒后再将她的脚放回被褥中。
  薛瑛好梦被扰,咕哝骂了两句,抬腿蹬开程明簌。
  他平白挨了一脚,失笑,起身掖好被角出门。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早朝已经停了许多日,侯夫人也频频进宫探望兄长,万寿节的热闹,仿佛只是一场回光返照。
  到了翰林院,同僚告诉程明簌,徐星涯被调走了。
  “徐家家大势大,如今大房掌权,他原本就不可能在这里耗几年。”
  说话的是个家世一般的士子,平时有些愤世嫉俗,徐星涯受太子赏识,被太子调去吏部,虽担任的只是小官,但起点早就与常人不同。
  程明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太子?”
  “是啊。”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徐家已经开始站队了。
  程明簌神色淡淡,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靠近正午,日上三竿时,薛瑛才悠悠转醒,她掀开被子,先看了眼脚底,长水泡的地方已经消肿了,就是还有些红,再拿起镜子照了照脸,还好,红痕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她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趿拉着绣鞋下床,刚洗漱完,院里的小丫头便端着个托盘进来。
  薛瑛扭头一看,发现托盘上摆着两本经史一类的书籍。
  她呆了呆,“什么意思?”
  小丫鬟低着头,小声地道:“姑爷出门前叮嘱奴婢,待姑娘醒了就送过来。”
  薛瑛伸手翻了翻,又是那种看了让人长脑子的书,可惜她就是冥顽不灵,不愿意看,翻了两页后又丢回去,“拿去扔了,我不看。”
  小丫鬟为难地道:“姑爷说……姑娘要是不看的话,等他下职回来,姑娘答不出题,有……有……”
  薛瑛追问,“有什么?”
  小丫鬟声音越说越小,“有姑娘好果子吃……”
  薛瑛瞪大眼睛,重重一拍桌子,几乎跳起来,“大胆!”
  程明簌这人发什么神经,近来就和中邪了一样,一日一个模样,他竟敢对她如此不敬,还放狠话,他是个什么人,还敢教训起她来了!
  小丫鬟瑟缩一下,捧着托盘就要跪下来请罪。
  薛瑛立刻摆了摆手,缓和了脸色,宽慰道:“你别跪呀,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骂的是程子猗,这样……你将东西放下出去吧。”
  “是……”
  小丫鬟将书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下了。
  薛瑛胸腔起伏,气得半死,怒气冲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爬上榻,再在程明簌平日睡的软枕上狠狠踩了几脚。
  程明簌最懂怎么拿捏她,薛瑛不知道他口中的好果子是什么,战战兢兢,不敢不从,吃完饭,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在窗前开始看书。
  翻开,里面和上次一样,都写了注释,密密麻麻的小字将薛瑛可能看不懂的地方都解释过了,条理清晰,罗列在旁。
  薛瑛以前不喜欢看书,因为许多古籍都写得拗口晦涩,古人的说话方式与他们又不太一样,同样的字蕴含着不同的意思,若每一个都要去查经翻典,又太麻烦。
  幼时在家中私塾读书,薛瑛比别人开蒙晚,她身体不好,所以常常去几日私塾就会病一场,要歇一段时间才行,等她再回私塾,自然跟不上别人的思路,先生也不会特地关照哪个学生。
  薛瑛从小就要强,不肯比别人落后,回去就看书背得很晚,她字都不认识几个,更看不懂那些课业,一篇文章,总要磕磕绊绊地教几遍才能懂。
  那时薛府的家塾,还会有几个其他世家的男孩过来读,他们争着要和薛瑛一起玩,她更加读不了书。
  女孩子家不需要科举,而薛瑛又是侯府千娇万宠的嫡小姐,先生认为,薛瑛来上私塾,就像过家家一样,只要教她认识字就好,至于培养才女,显然,她没有那个天赋,所以,先生并不会一视同仁地认真教导她。
  她背书背到夜半,解了课题,踮着脚捧给先生看,先生只是笑笑,说:“二小姐用心了。”
  他没有像对待其他小郎君那般,认真批阅,指教,薛瑛肩膀塌下,闷闷不乐,昨夜又没睡好,课上到一半便头晕目眩,从此以后,家中长辈便不让她去了。
  又过几年,薛瑛成了大姑娘,更加不用去私塾,去年,一名叔父在家中为孩子办了家塾,薛瑛偶尔会过去听两堂课,不过因为她梦到前世,大病一场,长辈觉得她身子骨弱,也再没让她去过。
  薛瑛只有小时候喜欢读书,长大后看到就头疼,偶尔兴致起来了翻一翻薛徵的藏书,也因为看不懂而放弃。
  可是程明簌让丫鬟交给她的这两本,上面都将晦涩之处解释了,程明簌甚至在一旁写下相关典故的出处,书架上第几排第几册,她若有兴趣,可自行去翻阅。
  薛瑛有些好奇,好整以暇走到架子旁,顺着小字的指引,竟然真的找到了那本书。
  她站在架子前愣了愣,茫然地望着面前成堆的书籍。
  薛瑛的*院子很大,卧房也宽敞,左右隔开一间,进门往西是个小书房,以前架子上摆的东西不多,除了薛瑛爱看的话本外,还有些瓷器,精巧的小玩意,大部分都空着。
  现在,薛瑛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书架上摆满了程明簌的书,卧房的柜子里除了她的衣裙外,还多了许多男子的罗袍儒衫,就连床边脚踏上的鞋子,都是一大一小的两双。
  他已经渐渐渗透进她的生活中,夫妻之间的衣食住行,大多都是紧密不可分的。
  薛瑛站在架子旁沉思一会儿,抬手拿下来一本典籍,翻了翻,回到窗前。
  程明簌下职回来时,薛瑛还坐在那里看书,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她看得慢,要读注释,要理解,一本书看了一日都没看完一小半,但不管怎样,好歹是看下来了。
  直到丫鬟进屋点灯,看见程明簌,唤了一声“姑爷”,薛瑛才猛地回头,发现程明簌正坐在不远处。
  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做,目光定定落在薛瑛身上。
  黄昏时,窗前撒着暖光,犹如碎金,薛瑛临窗坐着,暮光透过湘妃竹帘的缝隙,在她月白襦裙上流淌。少女发间斜簪的玉钗被落日染成蜜蜡色,书卷置在膝头,她纤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淡影,偶尔遇到看不懂的地方,秀气的眉头蹙起,许久,约莫是反应过来了,才缓缓松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薛瑛的手指按在书页上,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卧房中的程明簌。
  “刚刚。”程明簌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低头看了看她膝头上的书,“今日怎么认真看了?”
  好乖。
  “你以为我想看。”薛瑛生气地道:“还不是因为你让丫鬟给我带话,威胁我,我怎么知道你憋着什么坏招,我敢不听吗!”
  闻言,程明簌轻轻笑出声。
  “那你看懂没?”
  薛瑛不想说话。
  他小字写得那么详细,注释又有条理,她又不是不识字,又不是真蠢,怎么可能看不懂。
  要不是前日走太多路磨红了脚,她才不会待在家里看那些劳什子经史。
  “真的都看懂了?”
  程明簌又问道。
  “对呀!”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几句,薛瑛都可以对答如流。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哼哼道:“是不是都对了,我就说我都看懂了吧,我要是去参加科举,哪还有你们的事儿?”
  尾巴都快要翘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程明簌却有些失望地叹了叹气。
  居然都学会了,都不能借教她的理由揽着她一起看书了。
  他想了想,又抬起头问道:“我夜里教你写赋好不好?”
  话音刚落,薛瑛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姑爷,侯爷唤您去一趟书房。”
  程明簌脸上的笑意褪去,“父亲找我?”
  “是。”
  他看了眼薛瑛,起身,跟随小厮往主院方向走去。
  武宁侯平日鲜少找程明簌,大部分时候都是询问他的功课。
  今日这个时候突然找程明簌,想来是有要事相谈。
  程明簌隐隐约约知道武宁侯找他是要做什么,心中并无慌乱。
  他走到书房,里面点着灯,程明簌走进去,俯身行礼,身姿端正。
  武宁侯嘴角含笑,慈祥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在翰林院都还好吧?”
  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开口关怀,程明簌一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