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掌柜一开始还推拒,见武宁侯坚持,便拿出算盘开始核算损失。
  马车后面挂着一串放完的鞭炮,方才就一直听到噼啪响的声音,车夫巡视后心下了然,摘下来呈到武宁侯面前,说:“侯爷,估摸着是哪个孩子捉弄人,将鞭炮扔到车上,吓到了马。”
  程明簌撑着桌子站直身,打算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走,却忽然被薛府的下人拉住,“小郎君,方才你就站在马车前头,是不是被撞到了?”
  “没有。”
  程明簌直言道,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书,可薛府下人不依不饶,“小郎君别客气,我们侯爷不是不讲理的人,今日是我们侯府的马车失控,撞了人,你有什么伤,尽管说。”
  “没有。”
  他脸都疼白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程明簌冷声回答完,抽出自己的手,快步走出书肆,他倒想跑快点,奈何胳膊被撞脱臼了,脚也崴了,几个下人见状,不由分说地将他拖了回来,塞进马车中。
  然后,他就与武宁侯面对面的坐着了。
  武宁侯心善,人也温和,在朝中是个老好人了,看着他,关切地问:“小郎君贵姓,看你的样子,应当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程明簌没办法,沉默几息,说:“晚辈程明簌,是国子监的学生。”
  话本又将偏离的情节拽了回来,他不愿意认亲,避着侯府的人,话本就将生父直接送到他面前,躲都躲不开。
  武宁侯自己是读书人,也喜欢其他爱读书的后辈,见少年就算受了伤,也不忘护好自己怀里的书,他瞧了几眼,都是些有关农水徭役之类的典章古书,不由对面前的少年多了几分欣赏。
  少年只穿着一身白衣,周身乏饰,五官端正俊秀,见了武宁侯,既没有谄媚姿态,也没有恐惧,安安静静的,语气平淡。
  到了侯府,下人迎上前,武宁侯赶紧叫人去将府中大夫请来,为少年看伤。
  侯夫人听前头传来消息,说是侯府的马车在皇城街撞了人,吓得脸一白,以为丈夫会和薛徵一样重伤,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着急地往前厅赶去。
  到了后才发现,武宁侯好端端地坐着,只是发髻有些歪了,他先前惊出一身汗,此刻解了衣襟的扣子,正端着杯凉茶解渴。
  “官人……”
  侯夫人唤了一声,武宁侯回头,她已走至身前,“我听人说你下朝时出事了?”
  侯爷身边的长随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侯夫人听完,绞着帕子,“哪里来的鞭炮?”
  “估计是哪个孩子丢的,已叫人去寻了,还没寻到。”
  侯夫人心还揪着,但听他们说武宁侯没有事,只是在车里颠簸时,手上被弄出两块青紫,别的没什么大碍,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突然发现前厅里还有别人。
  那少年抬着胳膊,大夫摸了摸骨头,“还好,伤得不严重,小郎君你忍一下。”
  程明簌点点头,大夫按住他的手臂,突然用了一下力,脱位的骨头又恢复原状,程明簌咬着唇,硬生生忍住疼。
  “好了。”
  侯夫人看着他,一瞬便想起是谁,少年长相突出,清冷如霜月,令人过目不忘,她讶然,“程小郎君,是你呀。”
  武宁侯疑道:“娘子与这位小郎君认识?”
  “嗯。”侯夫人笑了笑,“上个月我与瑛瑛去永兴寺斋戒了几日,恰巧程小郎君也在山上借住,还帮我修了坏掉的衣箱。”
  武宁侯恍然大悟,他听妻子说起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今日撞到的少年就是她口中提到的人。
  “阿爹,阿娘!”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少女身姿轻盈,提着裙摆跑过回廊,黄雀一般扑到侯夫人面前。
  薛瑛听说父亲回来了,母亲也去了前厅,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喂薛徵喝完药就赶紧过来了。
  少女面庞娇嫩,眼底满是担忧,水湛湛的眸子看向武宁侯,“爹爹你……”
  话音刚起便戛然而止,薛瑛看着坐在武宁侯旁边的程明簌,只觉得脑中突然就空了,尖锐刺耳的鸣声响起,如海水倒灌,薛瑛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手脚发凉,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瑛瑛?”
  侯夫人看着她痴怔的模样,握着她的手,“瑛瑛,你怎么了?”
  薛瑛说不出话,喉咙如同堵住,程明簌回侯府了,他回来了,他认亲了。
  程明簌与她对上目光,少女身形僵硬,衣袖下的手都在抖,仿佛已经在竭力控制情绪,她的反应让他觉得诧异,在山上时程明簌就觉得她不对,她与前世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早就知道……
  程明簌眸光顿了顿。
  “瑛瑛!”
  侯夫人扬了扬声,薛瑛终于回过神,只是短短的片刻,她后背已经起了一声薄汗,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薛瑛逼迫自己笑着问:“阿娘,程、程郎君怎会在侯府啊?”
  说话的时候,薛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意。她看到程明簌微微眯起的眼睛,冷汗几乎浸透中衣。前厅的冰鉴幽幽冒着寒气,却浇不灭她五脏六腑翻涌的灼烧感。
  侯夫人说:“你爹爹的马车今日在皇城街将程小郎君撞伤了。”
  原来不是因为认亲,爹娘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很激动,面对她时,眼神也并无异样,同从前一样慈爱。
  薛瑛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既然撞了人,是我们侯府的错,是该好好赔礼。”
  “自然。”
  武宁侯说:“程小郎君,不若留在侯府养伤,等伤势彻底好了后再回国子监。”
  “多谢侯爷与夫人好意,学生……”
  程明簌刚要拒绝,看到站在侯夫人身后的薛瑛,手指团紧,目光空洞,泄露出几分恐惧。
  他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那便叨扰了。”
  他看着薛瑛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拼尽全力去维持表面的安稳,程明簌看得出,她站在那里,转身说要去看望兄长时,魂已经没了,僵硬地步出前厅。
  薛瑛逃一般地冲回后院,薛徵喝完药后坐在榻上正在看书,见她慌不择路地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薛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心里是浓浓的不安,薛徵知道她不愿意说,没有追问,只往里边坐了坐,拍了拍身边的榻,“过来。”
  薛瑛慢慢挪过去,坐在他身侧,贴着薛徵,头靠着他的手臂。
  待在兄长身边,让她心里的恐惧稍稍缓和了一些。
  耳边翻页的声音不断,薛瑛抬起头,看向他手上的书,“哥哥,你在看什么?”
  “《战国策》。”他温声说,拿起给她示意。
  薛瑛没什么兴趣,木讷地看着他翻页。
  程明簌要在侯府住下了,纸包不住火,那个秘密就在眼皮子底下,薛瑛的头顶仿佛悬着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刀。
  她心脏砰砰跳着,抱紧了薛徵的手臂,薛徵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侧目看着她,垂眸,轻声道:“你怎么了?”
  “哥哥……”
  薛瑛咬了咬唇,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不会讨厌我?”
  薛徵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就是……就是好奇。”薛瑛小声道:“没有别的意思。”
  “不会讨厌你。”薛徵笑了笑,眸光温润如波,“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妹妹,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薛瑛想,你骗人,前世,你根本不想认我,也不愿意见我这个鸠占鹊巢的贼。
  她太贪恋这些亲人的好了,害怕再一次失去,薛瑛下定决心要铲除程明簌,住进侯府也好,薛瑛有了许多接触他的法子,远比去国子监动手脚更方便。
  第9章 第九章“知道怎么杀人么?”
  程明簌胳膊上缠着绷带,幸好伤的是左手,他还能看书写字,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所谓的命书,似乎总能以一些强硬的方法让偏离的剧情回到正轨。
  他还是和侯府的人打上照面了,只是信物已被烧毁,不知话本还能用何种方式让他认亲。
  程明簌坐在院子里,对着桌上的书发呆。
  侯府家大业大,就连给一个外人住的院子都奢靡得不像话,陈设雅致,一看就是底蕴丰厚的书香世家。
  武宁侯喜欢学问好的后辈,有时下朝回来会考程明簌几个问题,他都一一答了,武宁侯便会满意地捋一捋胡子,笑眯眯离开。
  毕竟是侯府的马车先撞了人,所以程明簌在府中养伤时,一切吃穿住行与大公子薛徵是差不了多少的,每日丫鬟都会端着名贵的补品过来,今日也一样,傍晚的时候,照例有人来送东西,程明簌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程郎君。”
  采薇笑着唤了一声,将东西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