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了会儿她又掀起眼皮,水润的眸子望了望眼前的人,低声道:“哥哥,你对我真好。”
  薛徵一向待她是极好的,要什么给什么,不像梦里那样,到死他都没有来看过她,薛瑛鼻子有些酸,往前挪了两步,抱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薛徵的手臂上。
  她今天有些不一样,大概是刚生过病,有些娇气,但是很乖。
  “累了?是不是不想走路?”
  薛徵笑着低声问。
  他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回屋。”
  薛瑛忸怩了一会儿,趴上去,搂紧他的脖子。
  十七岁的少女,体态轻盈,彩云似的衣摆垂落。
  回到屋中后,薛瑛坐在窗前吃兄长带回来的蜜饯,翻他买的书。
  傍晚薛瑛去给祖母请安,祖母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孙女最是伶俐娇俏,讨人欢喜,便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叫人赏心悦目,临走时,老夫人又叫身边的婆子给薛瑛拿了好多私房钱。
  “好孩子,别省着,想买什么就买。”
  回到自己的院子,武宁侯带着从宫里请回来的太医为薛瑛诊治,把了把她的脉后,太医说:“二小姐风寒快好了,只需再修养几日,没什么大碍。”
  听到太医这样保证,武宁侯夫妇才安心下来。
  夜晚,薛瑛躺在床上沉思,床边的柜子里放着祖母给的,沉甸甸的金箱子,兄长买的蜜饯很甜,五日后还要和母亲一起去山上避暑。
  她贪恋这样的感觉,爹娘,兄长,还有祖母依旧疼爱她,薛瑛没法割舍掉这样的亲情,哪怕这亲情是她偷来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薛瑛干脆坐起身,招手唤来她的贴身丫鬟采薇。
  “姑娘?”
  采薇掀开帘子,疑惑地看着她。
  她家姑娘,自从上次贪凉病过一场后,似乎变了许多,最近总是一个人坐着想事情,晚上还会做噩梦,有时候还会呓语,说什么“程”、“冷”、“狗东西”之类的话,听不懂。
  薛瑛鬼鬼祟祟,只从床帘后探出个头,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她贴着采薇的耳朵低声说:“我柜子里有几箱金银珠宝,你拿一些出来,到外面找几个靠得上的人,让他们帮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一个叫程明簌的男子进京。”
  采薇呆呆道:“程什么……小姐,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人了,他是谁啊?”
  “你别管他是谁啦,只管打听,要是打听到了,可一定要告诉我。”
  采薇愣愣点头,“好……”
  薛瑛放下帘子,躺回榻上,按照梦中内容所示,程明簌五月初七时会拿着信物到侯府认亲,薛瑛心惊胆战许久,这几天觉都睡不好,成天做噩梦,梦到程明簌一回来,她鸠占鹊巢的事情败露,被赶出薛家。
  只要阻止他进京就好了吧?给他一大笔钱,收买他,或者,叫人抢了他的信物,让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才是薛府的二公子。
  两日后,采薇告诉薛瑛,“小姐,派人去打听过了,没有一个叫程明簌的书生进京。”
  “怎么会?”
  薛瑛惊讶,“你们再守几日。”
  又两日,采薇依旧摇头。
  已经五月初十了。
  薛瑛咬着唇,拧紧眉心。
  程明簌为什么没有进京呢,初七的那天,她怕得手心都在冒汗,一整日心不在焉,连母亲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询问许久,薛瑛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没睡好。
  可是一天过去了,程明簌都没有出现,又过两日,依旧没有这个人。
  薛瑛不禁怀疑,这梦是不是假的,所谓的前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是假的,那真是皆大欢喜,她不用再担心受怕,会有一个“程明簌”突然出现。
  采薇看着她家小姐,拧着的秀眉松开,神情也得意起来,变得和以前一样嚣张。
  薛瑛沉思的时候,还能有几分装模作样的聪明,一旦得意起来,原形毕露。
  “嗯嗯好,没事了,你下去吧。”
  薛瑛心安了下来,挥挥手,她扬着下巴,躺下去的姿势很随意,这一夜,薛瑛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辗转反侧,自大病后,难得睡得很香甜。
  第3章 第三章阴魂不散的程明簌。
  永兴寺在京郊山上,绿野丛丛,气候很是怡然,京中贵人喜欢到山上避暑。
  武宁侯府的夫人是常客了,永兴寺中有一处院落是专门给侯夫人所备的,方便她每年来此小住。
  薛瑛跟着母亲上山,不再为程明簌的事情烦忧后,她又变得和从前一样无法无天,对谁都颐指气使,穿得花枝招展的,金贵得不行,要人抬着轿子上山,自己决计不肯走半步。
  是有些麻烦,可是薛二小姐的轿子有的是人争着抬,她待过的地方都是香的,且薛二小姐出手大发,给的赏钱很是丰厚,这可是抢不过来的生意!
  到了山上,采薇打着把青伞,高高举起,罩在她家姑娘头顶,薛瑛站在阴影处,看着小厮们将行李搬入厢房,侯夫人是老常客了,永兴寺的住持亲自迎接,生怕怠慢。
  其他香客有些不明所以,大殿前,无数道目光向树荫下的少女投射去,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抹胸襦裙,肩上搭着绯红披帛,容貌明艳娇俏,似一朵垂露欲滴的牡丹花,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
  阳光斑驳细碎,穿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少女昂着下巴,神态倨傲,可看着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讨厌,反倒有些娇憨,少女细腻雪白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她皱着鼻子,怕被晒黑,握着把团扇挡住半张脸。
  薛瑛嫌晒,烦躁地扇了扇扇子,母亲每次来永兴寺都要和住持说许久的话,寺庙毕竟不是其他地方,容不得她做作,薛瑛只好收敛一身小姐脾气,不情不愿地住进厢房,采薇给她铺了好几床褥子,直到躺上去软软的,薛瑛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永兴寺的斋饭很好吃,山寺清爽,静谧,薛瑛住在最里面的厢房,不会被来来往往的香客吵到。
  气候渐渐热了起来,每日,薛瑛会被侯夫人拉着一起去斋戒,听诵经,蒲团很软,还垫了两层垫子,薛瑛依旧觉得跪久了硬,殿内檀香缭绕,颂音低沉悠扬,侯夫人闭着眼,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薛瑛睁开一只眼,觑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悄悄站起身,猫一样躬身出了殿。
  今日山寺没什么人,佛殿外很清静,小沙弥们都去听经了。
  树影斑驳,殿外流苏花刚盛开,佛门净地,圣人慈悲心肠,山上养了不少狸猫,这些僧人也未曾将它们赶走,僧人们不能吃荤腥,就花钱请山脚下的渔民送些小鱼上来,方才上山时,薛瑛在半山腰看到许多猫在吃鱼。
  永兴寺种了许多流苏树,古籍上说,这是佛门圣树,花开时节,僧人会采花礼佛,流苏花洁白如雪,薛瑛追着一只狸猫到树下,眼见着它爬上枝桠,缩着爪子喵喵叫,树梢纤细,那狸猫顿时进退为难。
  薛瑛想也不想,提着裙子便踩上粗壮低矮的树杈,伸手去够。
  “乖乖,到我这儿来。”
  薛瑛虽然娇蛮,但是对这些小东西却极为温柔,少女声音清甜,伸出手。
  流苏花雪腻般的白,烈日下有些晃眼,薛瑛轻声细语哄了许久,才让那猫儿心甘情愿钻进怀里,她心下一喜,扶着枝干正要下去,裙摆不知道被哪枝花勾住,薛瑛脚下一滑,登时就往下摔去。
  金枝玉叶的贵人,皮.肉嫩得像豆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摔,薛瑛心道完蛋了,紧闭双眼,手却牢牢将那狸奴抱在怀中,然而自树上摔下,意料中的皮开肉绽并没有袭来,反而稳稳当当地被接住了,脑袋砸上硬邦邦的胸膛,薛瑛有些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眼前景象看不清晰,先瞧见的是男子如玉的下颌,微抿的嘴唇,再往上,对上他冷淡深沉的眸光,薛瑛愣了愣。
  平心而论,这人生得是极好看的,眉眼精致,眸若点漆,气质清清冷冷,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风采。
  薛瑛喜欢漂亮的脸蛋,她高傲,目中无人,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叫薛二小姐勉为其难多看两眼,这男子长得比京中勋贵子弟都要好看,理当比他们更得薛二小姐多看两眼才对。
  可薛瑛只刚对上他的目光,便犹如白日见鬼一样,脸色顿时煞白,圆润清亮的眸子瞪大,嘴唇哆嗦,大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
  她挣扎着蹬动双腿,怀里的狸猫都吓得窜了出去。
  薛瑛一脸见鬼的神情,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程明簌这个贱人竟然真的存在!那梦,居然是真的!
  少女大惊失色,白着脸往后退,背撞在树上,抖落一地花叶,洁净的流苏花簌簌而落,薛瑛盯着对面的男子瞧,他微眯着双目,似乎纳罕她这夸张的反应,薛瑛两眼一黑,觉得这纷纷扬扬的流苏花,简直就是老天爷在给她撒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