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更关心爹娘的感情。父亲和母亲间气氛怪异。现下两人无名无分,又时常宿在一起,着实怪异。
  顾衍积威深重,动不动就罚她禁足,明薇不敢问顾衍,陪母亲喝茶赏梅的时候,明薇挽起衣袖,殷勤地给颜雪蕊倒了一盏茶水。
  “母亲,您与父亲……什么时候和好啊?”
  明薇掰着指头算,说的头头是道:“当时父亲和母亲和离,说是形势所逼,现在没有人能逼咱们了。”
  “父亲总在皇宫留宿,嗯……对母亲名节有碍。”
  明薇的眼眸乌黑发亮,在她眼里,爹娘一直伉俪情深。她记事晚,那些过往,颜雪蕊也刻意瞒着明薇。
  颜雪蕊低下头,用茶盖轻撇上头的浮沫,过了半晌儿,她轻声问道:“这样不好吗?”
  她和儿女们住在皇宫,什么时候想了,什么时候召见顾衍。稚奴是顾衍的子嗣,就算为了儿子,他也会好好辅佐社稷。
  颜雪蕊觉得如今的日子很舒服。
  “不好。”
  明薇摇摇头,她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爹娘自和离起就透露着一股诡异,她忍着没说而已。
  明薇的眸光露出担忧,小心翼翼道:“母亲,您……生父亲的气了吗?”
  父亲对他们儿女们严格,但对母亲十足的温柔体贴,母亲因何不愿和父亲重归于好?明薇不能理解。但女儿贴心,她没有如颜母一般劝慰,先问:“父亲可是哪里对不起您,让您受委屈了?”
  颜雪蕊微微一怔,明薇一下问住她了。她和顾衍多年夫妻,要说顾衍哪里对不起她,摸着良心说,没有。
  但她确实也委屈。
  不论当年那些老黄历,即使到了现在,顾衍为她身受重伤,她心里感激。可是在几个月前,也是这个男人按住她的手脚,在她的后肩一针针烙下独属于他的烙印。
  她怕他。
  两人的捆绑太深,他是孩子们的父亲,她还要依靠他。她也不可能接受别的男人,夜晚孤寂,她需要他。
  这么复杂的感情,颜雪蕊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更遑论少不更事的明薇。
  她低叹了一口气,如往常一样搪塞道:“小姑娘家家,问这些做什么,也不害臊。”
  明薇眨巴着眼睛,反驳道:“母亲,我是大姑娘了。”
  苏怀墨还等着提亲呢。
  她在母亲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她双颊微红,道:“苏……苏家在当地德高望重,重礼数,准备来拜访父亲和母亲。”
  前段日子诸事繁忙,颜雪蕊把明薇直接送到书院,忽视了女儿。现在蓦然回神,是了,儿媳有着落了,接着就是女儿的婚事。
  于情于理,该和对方长辈见一面。
  颜雪蕊忽然发起了愁,当下看中门风。她和顾衍和离之事被传得天下皆知,虽说有她和顾衍护着,明薇受不了委屈,但旁人会不会因为此事看轻明薇?
  她一时被搅的心神不定,把明薇支开,去给她一直养的金丝雀撒些小米,自己也无心再赏梅喝茶。
  现在和顾衍若即若离,于她而言刚刚好。再近,那个男人的控制欲太强,对她来说便是煎熬了。
  ……
  在颜雪蕊的思量中,过完了年节的休沐,正月初十,百官正式上朝。因新帝年幼,特在龙椅后设置了一张软塌和明黄色的绣帘,长乐公主抱着新帝坐在软塌后面,绣帘厚实,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颜雪蕊提前喂过稚奴,他吃饱了稍微乖巧一些,不哭不闹,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伸手抓眼前的流苏玩儿。颜雪蕊一边哄着他,抽神听外面的议事。
  年前积压了许多朝政,除了年号、祭祀之类的大事,最引人关注是皇室宗亲,尤其是太子的处置。稚奴这个皇位来的蹊跷,可以说全凭顾衍筹谋,为了儿子的正统,顾衍不留后患。
  他当庭列出太子的种种罪状,多年来他给太子擦了多少次屁股,证据确凿,叫人无从辩驳。诸臣都懵了,顾衍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让人猝不及防。
  颜雪蕊现在对朝政一知半解,隔着厚厚的帘子,她听见顾衍沉稳冷冽的声音,和平时在房中时判若两人。她曾经畅想过上朝是什么样子,威严肃穆或者暗流汹涌,你来我往,言语藏锋。等真身临其境,她发现不过如此。那些身着挺阔官袍的大臣吵起来,急红了脸,也没有什么体面可言。
  颜雪蕊看不清脸,只能听声音、位置,判断是哪位大人,对照从前她依稀知道的消息,默默记在心里,只听不说。新年初始,第一次早朝,改元为“景明”,大赦天下。太子囚禁于东宫,等候三司会审。
  等人三五成群走完,诺大的金殿变得空旷,顾衍掀开帘子,朝她伸出手,“殿下,微臣来伺候您。”
  他说“微臣”的时候总带着些许调侃,颜雪蕊瞪了他一眼,绕过他的手,“抱着孩子呢,别闹。”
  顾衍唇角的笑意微敛,左右环顾,沉声道:“来人。”
  “让长公主受累,都是吃干饭的么!”
  身后的宫女、太监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碧荷连忙上前抱起正揪着母亲衣襟、一脸茫然的稚奴。他被养的白白胖胖,以颜雪蕊纤细的腰身,她其实没有力气久抱。
  但她主动和被迫是两回事,当着这么多人,颜雪蕊不想给顾衍难堪。她兀自往后宫走,顾衍亦步亦趋跟着她,等到了长乐宫门口,颜雪蕊停下脚步,语气生硬:
  “顾太傅,本宫并未宣召你,你逾矩了。”
  顾衍挑眉,道:“微臣只是想伺候殿下起居。”
  ——年节休沐那几日,顾衍就用这个借口赖在长乐宫,他受伤了,颜雪蕊不好赶人,药上着上着就上到了榻上,两人天天胡闹,好几次伤口裂开,即使如此,珍稀好药用着,现下他的伤口已经结痂,没有大碍。
  颜雪蕊颤了一下鸦睫,道:“不劳烦太傅,太傅请回罢。”
  她近来发现一件事,正如她不愿在众人面前给顾衍难堪,也许怕她在宫中难立威,但凡大庭广众,她吩咐,顾衍总会顾忌长乐公主的面子。
  这也是为何即使依旧和顾衍睡在一张榻上,她不愿如明薇所愿和顾衍复合,没有名分,她觉得自由些。
  果然,顾衍闻言在她面前行了个拱手礼,他身量颀长,躬身下去正好能到颜雪蕊饱满的前胸。他一脸正经,颜雪蕊怀疑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轻薄她?
  “臣遵旨。”
  颜雪蕊定定看着他走远,拂袖回宫。早晨百官上的折子已经在桌案上堆积成了小山,皇帝下朝后便要处理这些奏章。如今皇帝还在吃奶,宫人只能送到长乐宫,由长乐公主批阅。
  颜雪蕊坐下来,拿起一封折子翻阅。正好赶上年节,请安折和上贡的折子很多,颜雪蕊分门别类整理好,请安的、贺表、谢恩折这些不需要多费心,但剩下的,她迟迟拿不准主意。
  一是各州郡的晴雨粮食折,内容是各地方的阴晴雨雪,粮价收成。说句不好听的,颜雪蕊从前不掌家,她连京城的米价都不清楚,现在叫她批阅举朝的奏折,她翻来覆去地看,看不懂。
  和京城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一个镇子下大雪,为何要千里迢迢报往京城?颜雪蕊不明白。
  她这些也单独放置一旁,接下来还有陈情奏事折。如哪里建水渠、修堤坝;哪个官员贪腐,等候京中裁决,哪里有山匪,请求上派官兵剿匪,更有两个官员推诿扯皮,各自状告对方的,看得颜雪蕊头大如斗。
  看了一个时辰,除却那些请安上贡贺表,她只看懂了一张军报,西北顾大将军上的奏疏。
  大意为边疆安稳,军费充足,臣为圣上驻守江山,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圣上无须忧心,天冷日寒,务必保重圣体。
  如果历代都是顾渊这样衷心能干的臣子,皇帝做梦都能笑醒。可新帝还是一个奶娃娃,连话都说不明白,哪儿能看懂这些奏疏呢?这是顾渊写给她的。
  颜雪蕊心中五味杂陈,摈弃那些陈年恩怨,二爷既护她长子,又拥她幼子,再深的嫌隙也磨平了。她提起笔,又不知回什么,等到墨痕干涸,她把折子阖上,低声叹了口气。
  “这么难,为何不来找我?”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颜雪蕊骤然一惊,转头看,顾衍静静站在角落里,不知看了多久。
  寂静的房间忽然多出一人,她甚至不知道他如何进来,何时进来的,颜雪蕊受到惊吓,脸色都白了。
  “顾衍!”
  她下意识把顾渊的奏折压在最下面,睁着一双美眸,对顾衍怒目而视:“你又骗我!”
  她明明叫他走了,他又阳奉阴违!
  顾衍缓缓靠近在她,一脸正经,“外臣不能入后宫,顾太傅已经听从殿下的吩咐告退。”
  至于现在,他是来与她偷情私会的情郎。顾衍也没有想到,人到中年,他竟体验了一把年轻愣头小子翻墙寻心上的感觉。
  顾衍大步走到颜雪蕊面前,揽过他钟爱的细腰把人拥在怀里。他大马金刀坐上颜雪蕊方才的位置,让她坐在他紧实的大腿上,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