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日的天空低沉,颜雪蕊再次踏入靖渊侯府。靖渊侯府依然层层高墙,庭院深深,颜雪蕊抬起头,发现困宥她许久的墙,好似也没有那么高。
  时隔多日,她去看望了老夫人。说来惭愧,在为顾家妇的这么多年,她未尽到一个宗妇的职责,老夫人待她如亲女,她对不住她。
  老夫人比她想象中的豁达,经过宫变政斗,外面的流言蜚语,老夫人满头银发,依然精神矍铄。
  “好孩子。”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看着刚交出去的对牌和库房钥匙,笑骂道:“这小子,临老,不叫我颐养天年。”
  颜雪蕊心中一梗,不自觉看向一旁的顾衍,顾衍面色平淡,对老夫人道:“儿子无能。”
  把您的儿媳妇弄没了。
  老夫人哼笑一声,“该你的。”
  人在做,天在看。老夫人通情达理,当初人家姑娘就不乐意,自己儿子强求,才有了这段情分。
  日久见人心,儿媳妇是个好姑娘,她不能责怪颜雪蕊,但人有远近亲疏,到底是她的亲子。
  她叹了一口气,握住颜雪蕊的手,道:“不论你和侯爷,我一个老婆子在府中寂寞,殿下若闲暇,多来陪陪我老婆子,可好?”
  颜雪蕊又抬头看顾衍,顾衍眸光和她对视,不言语。
  她大概猜到顾衍一反常态松口的用意,如若日日来侯府,藕断丝连,辜负他的苦心。
  面对慈祥的老夫人,颜雪蕊低垂眼眸,正欲说些好话宽慰老夫人的心。顾衍打断她。
  “时辰不早了,母亲,我送蕊儿出门。”
  说罢,他走到颜雪蕊身侧,玄黑绣金的衣袖微抬,颜雪蕊咬着唇,轻轻挽上去。
  从前夫妻俩一同去春晖堂请安,素来郎情妾意,你挽着我,我勾着你,十分恩爱的模样。
  这回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颜雪蕊走不快,顾衍跟她放慢步调。两人气氛诡异,明明和离了还亲密地挽在一起,却又感觉那么陌生。
  顾明薇慢吞吞跟在身后,神情沮丧又茫然。
  父亲吩咐过,要她在母亲跟前尽孝。她不明白,明明说好是假的,她素来恩爱的爹娘,怎么忽然和离了?
  她讨厌皇祖父!一时甚至想,要是母亲不是公主便好了。现在兄长远赴西北,父亲和母亲骤然分开,父亲不许她乱问,她心里乱糟糟。
  改日去问问苏淮墨?
  顾明薇想,他才学斐然,即使经过又一轮选拔,依然稳居榜首,只是如今多事之秋,朝廷没有大办鹿鸣宴,他如今已经授了官印,出入往来被人尊称一句“大人”。
  正巧碰上太子党绞杀贤王余党,朝中空出来许多肥差,苏怀墨直接官居四品,一跃成为吏部侍郎,少了好几年熬头。
  原本苏怀墨的打算,金榜题名后便向侯府提亲,现在乱七八糟发生这么多事,明薇暂时没有嫁人的心情。
  “等你未来的岳父岳母和好了再说。”
  被他痴缠得紧了,明薇一把推开他,回去侯府抱她的弟弟。
  长兄不在,如今只剩她和小稚奴爹不疼,娘不爱,恍若地里的小白菜。
  “顾明薇。”
  低沉威严的声音让明薇骤然回神,她匆忙上前,顾衍上下打量她一眼,叮嘱几句,
  大意为孝敬母亲之类的话。明薇知道父亲疼爱母亲,马车都在跟前了,还心存侥幸,希望父亲大掌一挥,把母亲留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母亲和父亲没有说话,只是两人频繁对视,顾明薇看看父亲,又瞅瞅母亲,她好像无形中被排斥了,融不进去。
  在顾明薇看来,父亲和母亲有千言万语要说。其实颜雪蕊并未磨蹭许久,顾衍也没有开口挽留。在乌云沉沉的天色下,马车缓缓而行,明薇放下车帘,犹豫片刻,道:“母亲,父亲在看我们。”
  颜雪蕊阖上眼眸,指尖把衣袖的暗纹勾起细丝。
  “明薇。”
  “别说话。”
  她的心里很闷,明明是她自己求来的,他放手放的那么突然,让她忽然无所适从。
  第72章 第72章不恨顾衍
  颜雪蕊的心头百般滋味,脸色冷如霜。公主府服侍的下人们小心翼翼,明薇欲言又止,阖府上下唯一开心的只有小稚奴。
  似乎是血脉天性,他喜欢母亲柔软馨香的怀抱。平时六个奶娘哄不住他一个,半分不如意就开始扯着嗓子嚎,在颜雪蕊怀里才像个乖宝宝,蹬着脚丫子,往她怀里钻。
  颜雪蕊遭不住小儿子的热情,但她已经产后许久,奶水稀薄,从前还能偷着瞒着喂他,现在一滴也没有了。小儿趴着吮吸半天,茫然地抬起头,黑葡似的双眸睁得浑圆,小嘴一瘪,十分委屈。
  颜雪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从前顾衍不许她喂,现在没人管束,当即叫下人熬了鲫鱼汤等补品,一日两顿补汤,把自己养得乌发黑亮,面若桃李,饱满的胸口鼓囊囊。
  儿女在侧,公主府的生活比宫中多了丝安逸。顾衍没有再来寻过她,倒是旁的贴子如雪花般飞来——不管是长乐公主这个身份,还是顾太傅曾经的妻子,两人和离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想一睹芳容。
  颜雪蕊从前嫌顾衍拘着她,不自由,现在面对一沓儿的拜帖请柬,沉思后,她反而全部推拒,抱着稚奴进了宫。
  她曾经在皇帝面前说过,就算住在公主府也日日进宫陪皇帝尽孝,皇帝那么多子女,就连太子也未曾做到这些,老皇帝心中宽慰。而且吃饱喝足、不哭不闹的稚奴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白嫩可爱,十分讨人欢心。
  “这孩子……还没取名字?”
  颜雪蕊照例带稚奴进宫陪皇帝,老皇帝精力不逮,逗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颜雪蕊小心翼翼把稚奴抱过来,抽出巾帕给他擦唇角的口水。
  “是。”
  颜雪蕊低声回道:“民间有言,小儿命格弱,早取名容易遭阴司惦记,故而一直未取大名。”
  皇帝哼笑一声,“这小子力气足,胳膊腿儿跟牛一样有劲儿,长乐多虑了。”
  颜雪蕊手下一顿,顺势道:“父皇说的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请父皇给稚奴赐名?”
  稚奴仿佛能听懂母亲的话,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嘴里“呜呜哇哇”,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手舞足蹈,颜雪蕊险些抱不住他。
  皇帝哈哈大笑,“不如就叫小牛,这般有力气,将来必成造化。”
  说罢,他又想起稚奴的亲爹,脸上的笑意顿收。
  皇帝沉思片刻,正色道:“‘逸’字如何?”
  “逸者,自在洒脱,无拘无束。愿他此生如闲云野鹤,随心而行。”
  “长乐,你觉得可好?”
  皇帝金口玉言,颜雪蕊哪儿能说不好,言笑晏晏地谢恩,心底已有计较。
  皇家取名也是一大学问。
  正如贤王,名唤“周承嗣”,承续嗣脉,这么大的名字,难怪贤王生出野心。
  太子和贤王是“承”字辈,到了底下是“玄”字辈,稚奴今日便有了大名,“周玄逸”,也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太子妃的肚子刚鼓起来,皇帝已经想好了名字,叫“玄御”。
  一个闲云野鹤,一个御极天下,皇帝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颜雪蕊哄着怀里的稚奴,眼底一片冷淡。她现在才知自己当初想法的天真,皇帝给不了她缺失的亲情,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权力。
  皇帝对她好吗?毋庸置疑,皇帝宠爱她。给她公主府,破例给她封号食邑。但多年以来,颜雪蕊的胃口已经被顾衍养刁了,她曾满怀希望地进宫认亲,到头来发现,竟都不如顾衍。
  她在养父母的偏心下长大,她要独一无二的偏爱,只有顾衍能给她。
  但在他身边,又像个傀儡一样身不由己。人生在世,总难两全。
  自从签了和离书,顾衍没有再来找她。颜雪蕊被他束缚这么多年,骤然放手,如同院子里那只被放生的金丝雀,跌跌撞撞,早忘了怎么飞。
  “心不在焉,长乐在想什么?”
  皇帝打断了颜雪蕊的思绪,她浅浅一笑,捏了下稚奴的脸蛋,道:“还不是这小冤家,整晚闹我,晚上睡不好,白日没精力。”
  皇帝从前也睡不好,深知其苦,十分体谅她。
  “从前宫中有个许道长,他画的符篆能驱邪安眠,有几分本事。”
  皇帝目露可惜,许道长助他寻回亲女,他和从前那些沽名钓誉的神棍不一样,可惜宫变后便人去楼空,皇帝更觉许道长乃神人也。
  想必他算到了有祸患,才不告而别。因此皇帝并未大张旗鼓寻人,在他眼里方知许已经算个“半仙”,仙人要走,他岂能强留?
  他道:“朕这里还剩几张符篆,回头叫宫人送去公主府。”
  这是他给予长乐的荣宠,颜雪蕊忙行礼谢恩,经皇帝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方知许。
  他把高先生送去知许表哥的住处,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也存有一丝逃避心理,她还没有去见过知许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