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阿依娜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急得来回踱步,“我说过了,我们不是细作,不是。”
  “你明明听得懂西戎话!”
  她说过很多次,她不是细作,他们来京城有要事。
  明澜敛下眼眸,“我自会查证清楚。”
  露水姻缘睡的小郎君这么执拗,阿依娜快疯了,她身负父王的重托,不能困在这个小院子里。
  忽然间,灵光一闪,阿依娜看向明澜,试探问道:“你……也是当官儿的?”
  这么年轻的小郎君,她起初没往那个方面想,只当他有个当官儿的爹,是个富贵公子。
  明澜点点头,矜持道:“勉强谋身。”
  阿依娜面上一喜,她上前拽住明澜的衣袖,道:“那什么……按照你们大周的话,百年啊……什么同床眠,哎呀,咱俩都睡了那么久了,是一条绳上的蚂蟥,对不对?”
  明澜听得眉心直跳,想纠正她,竟不知从那句话说起。
  他道:“有话直说。”
  阿依娜的面色骤然变得凝重,“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大官儿,我们来京城,就是为了找他。”
  第59章 第59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大官?”
  顾明澜挑眉,“多大的官?”
  不怪乎他漫不经心,纵观朝堂局势,现在还有谁能和顾侯争锋。
  阿依娜双手抓着他的衣袖,睁大湛蓝的双眸,“我没有和你说笑,你若能帮我,我会感激你永远,如果不能,请你遵守诺言,放我出去。”
  “我自己找。”
  她平时嬉笑自若,性情洒脱不羁,如今难得一脸正色,妩媚的脸庞倔强而坚韧。明澜心中一动,沉声道:
  “说说看。”
  地牢那些人嘴巴严实,加上近来多事之秋,对这几个外邦人没怎么上心。对方身份不明,明澜先入为主给阿依娜定了个“疑似细作”的身份,他对阿依娜心有防备。
  阿依娜心直口快,哪儿知道大周人说话弯弯绕绕,她以为明澜答应她了,脱口而出:
  “顾侯爷,我要找你们大周的靖渊侯,顾衍。”
  明澜一口茶水卡在喉咙里,罕见地失态直咳嗽。
  “小郎君,你怎么了?”
  阿依娜关心地上前给他拍背,她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奇大,和明澜想象中的温柔娴静截然不同。
  他握住她的手腕,抬眸,冷峻的脸上一片复杂,“你……要找顾……”
  他到底说不出来亲爹的大名,“你要找顾侯爷?”
  “你可知我是谁?”
  受到其父狂妄多疑性格的影响,其实明澜不在意她究竟是不是细作,还未进京就被识破,真是细作也成不了事。现在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西戎专程为他设的美人计。
  他难道已经中计了?
  阿依娜怔愣片刻,茫然道:“你是我的小郎君呀。”
  出师不利,还没见到传闻中的顾侯,莫名被抓走,阿依娜身怀绝技,原本鬓发间藏有暗器,正准备“大干一场”,谁知见到这么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如果父王没有受伤,她这会儿兴许在王庭选王夫,都不如眼前这人生得好。
  少年少女初尝情爱,食髓知味,明澜又事务缠身,天黑过来,天不亮就出门,到现在,阿依娜只知道顾明澜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明澜不和她绕弯子,提醒道:“我姓顾。”
  但凡有点见识,或者关注朝政的人都知道,顾明澜是顾衍的嫡长子。
  巧了,阿依娜还真不知道。
  她千里跋涉来寻顾衍,是临危受命,着实没时间做准备。
  西戎国君病重,群龙无首,两个王爷拥兵自重争夺皇位,打的不可开交。阿依娜的父王正是其中之一,她从西戎启程时,父王已经身受重伤,王兄替父王坐守大营,下面的弟弟年幼,属实无奈,才叫天真烂漫的阿依娜来搬救兵。
  ——当初顾衍弱冠之年,以三万兵马大破齐王的数十万兵马,阿依娜的父王眼光长远,看中此人将来绝非池中物,暗中给顾衍行过方便。
  后来齐王大败,顾衍回京,顾渊接手玄甲军镇守西北。大周和西戎两国大体友好,边境却小打小闹不断,因此并未互通书信,逐渐断了联系。
  阿依娜这回来大周,带着父王许诺的筹码和当年的那一点旧情,请求顾侯出手相助。
  ……
  当然,阿依娜再天真,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不会被明澜一问就说出来,她只咬死了要见顾衍。
  “要不你就放我出去!”
  顾明澜说话旁敲侧击,阿依娜耿直直爽,却倔强不肯言明,两人鸡同鸭讲,互相不能理解对方,说着说着,又同从前一样,交缠在一起。
  翌日一早,明澜理着衣襟出来,对守门的侍卫沉声吩咐:“看好她,要是人跑了,唯你们是问。”
  “昨夜跟着的尾巴,审出来没有?”
  侍卫面露难色,倒是审出来一些东西,可关乎那位“长乐公主”的清誉,他不敢说啊。
  侍卫吞吞吐吐半天,艰难道:“公子,昨夜那个……据说是您的旧识,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明澜看了一眼天色,他今日当值,正欲推拒,侍卫道:“还牵扯大夫人,卑职不敢妄断。”
  尽管颜雪蕊已经恢复身份,但侯府的侍卫还是习惯称她为“大夫人”。
  一听事关母亲,明澜脚下一顿,转身去见窈儿。
  ***
  一整夜,这晚安安稳稳,颜雪蕊却没有睡好,眼底泛起淡淡的乌青,上了一层珍珠粉才遮盖住。
  宫人为颜雪蕊梳妆绾发的时候,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冷不丁说了句,“本宫在侯府有个忠仆,叫碧荷。”
  “她乖巧懂事,伶俐周到。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侯府一趟,把碧荷接来。”
  她睡眠浅,太亮了她睡不着,但她又怕黑,半夜起夜时,要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在侯府多年,素来如此。
  在皇宫的第二夜,反而没有顾衍突袭那晚睡得好。
  颜雪蕊想,她可能只是没有习惯,等碧荷来,或许就好了。
  这么久,她的伤也该痊愈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还是旧人称她的心。
  有了昨日的教训,颜雪蕊算计着时辰,专门等到皇帝清醒时前去一同用膳。膳后,皇帝用绢帕擦了擦唇角,道:“不必日日陪我这个老头子用膳。”
  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太子和其他几位受宠的公主,也没有天天来皇帝跟前尽孝心。
  颜雪蕊低头浅笑,道:“其他的皇弟皇妹自幼沐浴圣恩,儿臣好不容易才有父皇,自然要好好孝敬您,共叙天伦。”
  宸妃当初把皇帝骗的那么惨,斯人已逝,人到暮年的皇帝已不再执着,但颜雪蕊和宸妃容貌相似,她顶着这样一张脸,说着这样熨帖的话,叫皇帝神色动容。
  “要是他们都像你这么有孝心,该有多好。”
  皇帝低叹一口气,又感伤起了贤王和太子。都是他的好儿子,他只想让他们争,没想叫人死。察觉到皇帝对顾衍的厌恶,颜雪蕊见势不对,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临走时,她问皇帝要了几个医术好的御医。此前她已经派人和武夫人通过气,命原来制膏药的大夫一同前往。
  与昨日不同,她这回没有乘坐凤鸾,带的侍卫皆着布衣,低调走进方知许的院子。
  ……
  一股熟悉的幽香钻进鼻尖,方知许缓缓睁开眼眸。
  “蕊表妹——”
  他太痛苦了,从膝盖往四周蔓延,他一度以为他要死了,如今是回光返照吗?
  如果真是如此,他也认。
  方知许含蓄收敛了一辈子,直到此时敢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腕骨在素白的袖口下微微凸起,指节泛着病态的冷白,带着些许凉意。指尖距肌肤紧剩寸许,颜雪蕊瞳孔骤缩,几乎本能地偏过头。
  顾衍不喜欢旁人碰她,尤其是男人。经年累月,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规训,旁的可以商量,这条绝不能违背。
  “知许表哥。”
  她心有余悸地前后顾盼,这里没有顾衍,只有病榻上脸色苍白的方知许。
  她艰涩道:“我叫了宫中最好的太医,你放宽心,没事的。”
  “来人,快来人——”
  方知许摇摇头,她不想叫他死,但他细数过往,也没什么值得好活。
  “不用太医,蕊表妹,我想……想跟你说说话。”
  他艰难地坐起身,抬手摸到脸颊上冰冷的面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吓到你了,幸好。”
  方知许低咳两声,他看着颜雪蕊惊慌的双眸,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又想起方才她躲避的神态,最终作罢。
  “表妹……不,现在不能叫你表妹了。”
  温润的声音带着沙哑,方知许缓缓道:“阴差阳错,你竟真的是皇室血脉。”
  “当年那门亲事,原是我高攀。”
  全身刺痛,方知许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颜雪蕊,似要把她的脸庞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