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红颜易老,留得住的时候,让她再俏两年罢。
  ……
  颜雪蕊和苏怀墨的会见十分愉快。
  除了刚开始,苏怀墨没想到深居简出的侯夫人如此年轻,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险些闹出乌龙外,其他都很顺利。
  颜雪蕊这边是丈母娘看儿婿,才貌品行,尽管颜雪蕊心中知道,衡量一个人品行才是最重要的,但见一个陌生人,目之所及,形貌最为直观。
  嗯,剑眉朗目,身形高大,姿态端方,气质卓群。
  配得上她家明薇。
  至于“才”,顾衍亲口说过的“状元郎”,白鹭山书院的魁首,她挑不出毛病。
  颜雪蕊细细问了他的家世、双亲。苏家虽不是京城人士,但其是典教世家,在当地名望甚高,既清且贵。双亲俱在,家中还有一兄一弟,家世干净简单。
  颜雪蕊越发满意,她又问道:“朝廷争端波云诡谲,你我两家于朝堂立场相悖,听说你的恩师,是户部尚书李大人。”
  “我家侯爷和李大人积怨颇深,倘若我要你背弃恩师,转投我顾府门下,你当如何?”
  “放心,你若当了后侯府的乘龙快婿,何愁没有前途。我和侯爷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女婿和学生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过了许久,苏怀墨忽然起身,在颜雪蕊面前郑重一拜。
  “夫人,我从前……不识好歹,伤了明薇的心。”
  颜雪蕊静静看着他,他道:“倘若夫人将明薇许配于我,我定珍之、爱之,护之,不叫她受任何委屈。”
  “但恩师于我,恩重如山。若因一己姻亲之私,背却师门恩义,此乃不忠不义,我做不到。”
  “哦?”
  颜雪蕊不动声色,淡道:“既如此,你何故来我面前走这一遭?去做你的忠义仁孝之辈罢。”
  苏怀墨咬了咬牙,语气涩然:“除此之外,侯府提出任何要求,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当竭力为之。”
  他也知道两人家世相悖,困难重重。但明薇一个女子,尚敢如此大胆,他已经叫她受了太多委屈,他该有他的担当。
  忘恩负义也好,攀附权贵也罢,为了这门婚事,他愿意承受万人唾骂。君子处事,贵在存心,难道朝堂除了贤王党、太子党,就没有忠于圣上、心系黎庶的纯臣么?
  倘若躲不开京城的旋涡,他还可以带明薇去地方上任,那里没有清流、世家,能落得清静自在。
  ……
  苏怀墨到底年轻,还想着两全其美之道。连在顾衍身边浸淫了多年的颜雪蕊都明白,身在局中,非黑即白,想作壁上观,最终两头不讨好。
  不过这人的品性,她粗浅试探一番,心中还算满意。
  两人没有机会说太久,顾太傅小心眼儿,连女人都不许她多见,更何况外男。大约一刻钟,苏怀墨被外头守着的侍女“请”了出去。
  到了下午,顾衍终于抽出空陪夫人四处走走。两人执手漫步在幽静的山谷间,见颜雪蕊心不在焉,顾衍捏了捏她的手,问:“怎么了?”
  颜雪蕊抬起头,认真道:“侯爷,我观这苏公子仪表堂堂,品性甚佳。”
  “可当东床快婿之选。”
  第33章 第33章她离不开他
  “哦?”
  顾衍看着她,“前段日子还叫我劝明薇,改主意了?”
  “此一时,彼一时。”
  颜雪蕊徐徐道:“从前明薇深受单相思之苦,求而不得,我自然心疼她。现在既然两个孩子都有意,何不成全两人。”
  顾衍眸光微闪,没一口答应,也没有拒绝,只道:“苏怀墨的老师与我侯府立场相悖,积怨颇深。”
  “我知道。”
  颜雪蕊点点头,“但立场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到了这一步,女儿的姻缘,比门第、党羽之争重要得多。”
  顾衍哼笑一声,挑眉道:“就这么看好那苏怀墨?”
  只见了一炷香时辰,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竟如此讨她欢心。
  顾太傅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妒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才貌暂且不论,那苏公子放下党派之争求娶明薇,也算一片真心。”
  颜雪蕊说道。如今侯府已经富贵无极,她为明薇挑女婿,家世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只要待她好,明薇自己喜欢,这便是极好的姻缘。
  语罢,她微微抬头,恰好撞入顾衍狭长幽深的眼眸。他正放肆地盯着她,眼神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不知道,在这一瞬间,顾衍忽然很想问,那他呢?
  她心疼明薇受求而不得的苦楚,他们近乎二十年的夫妻,她可曾心疼过他。
  难得有情郎,他难道不是她的“情郎”?还是说,她心中依旧惦记那个姓方的?
  “侯爷?”
  只一瞬,顾衍迅速收敛起情绪,淡道:“侯府的女婿,不好当。”
  他想他真是疯魔了。这些年他囚禁她,逼迫她,使出百般手段驯服她,唯独没有问过颜雪蕊,心中是否有他。
  他不需要。
  只有懦夫才会沉溺儿女情长,他想要她,他得到了,这就够了。如今人到中年,反而越活越矫情,竟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荒唐。
  顾衍把他的反常归咎于方知许。一个前未婚夫,装神弄鬼,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他原想先留着他,看他究竟耍什么花招。
  现在想想,左右不过是冲他来的,朝堂向来波云诡谲,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怕什么?一个早该见阎王的人,留着是个祸害。
  他该死。
  ……
  颜雪蕊了解顾衍的“小心眼儿”,言谈之间根本不敢多夸苏怀墨,只道明薇喜欢,都是为了女儿,没想到还是动了顾衍紧绷的心头弦。
  顾衍不高兴了,便没有昨晚那样“好说话”。
  他道:“苏怀墨的恩师是李书鸿。”
  颜雪蕊紧接着搭话,“我记得,是当朝户部尚书,朝中肱骨。上回讦攻太子,就属李大人的声音最大。”
  “李夫人的娘家侄儿在贤王手底下做事,据说是贤王的左膀右臂,很得重用。”
  总之,李家,是彻彻底底的贤王党。
  顾衍原本想细细给颜雪蕊解释,结果他刚说出名字,颜雪蕊便将此人的官职、行事娓娓道来,简洁而精准。
  他挑眉:“你知道?”
  颜雪蕊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多亏了侯爷。”
  两人闲聊时,顾衍会对她说些朝堂上的事;上回侯府赏花宴,借着写请帖,她又了解一些。
  在宴席上,女人们言笑晏晏间,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颜雪蕊除了留意适龄的姑娘,她也并非一无所获。
  所以今日苏怀墨说想做“纯臣”,不用顾衍出面,她自己便觉得天方夜谭。
  如今朝堂上不是贤王党便是太子党,泾渭分明,想两边不沾,看似中立,实则全得罪个彻底。到底年轻,不知轻重。
  颜雪蕊日日在府中赏花弄草,能说出这番见解,着实叫顾衍一惊。
  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依蕊儿所言,想要这苏怀墨当咱们的乘龙快婿,该如何破局?”
  除非苏怀墨不走官场,世家和清流,姻缘和仁义,他必然只能择其一。
  颜雪蕊笑道:“正巧,我想了个法子,特意和侯爷相商。”
  她既然和顾衍开这个口,自然经过深思熟虑。
  两人此时行至一山涧,颜雪蕊多年来养在深宅,没走几步路,额头上已经沁出细细的薄汗。顾衍叫她坐在石头上歇息,他则撩起衣袖,修长的双手捧起一捧清澈的溪水,送至颜雪蕊面前。
  “不急,润润嗓再说。”
  颜雪蕊狐疑地看着他,“这水……能喝么?”
  当扬州,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也曾卸下钗环,撑起一叶扁舟,行入藕花深处,摘下那枝大大的莲蓬。层层叠叠的荷叶遮挡着碧蓝的天空,她躺在小舟上,故意张开唇,接顺着荷叶脉络流下的晶莹露珠。
  偷得浮生半日闲。当时只觉得好玩儿,一点儿也不嫌脏。
  如今在深宅大院当了多年的贵夫人,饮食用膳是府中干干净净的清冽井水,饮茶水是侍女们辛辛苦苦,非晨露不采,非冬雪不汲,再经过蒸煮而来,甘甜爽口。
  她精细了这么多年,骤然看见山野中泉水,难免嫌弃。
  顾衍缓道:“相传白鹭山坐落在龙脉上,人杰地灵。此涧水从地底的苍岩中潺潺渗出,寻常人不辞辛苦来此讨水喝,你倒嫌弃上了。”
  颜雪蕊咽了下口水,轻轻摇头,“我不渴。”
  多年夫妻,顾衍太了解她。他又好气又好笑,道:“方才我看了,底下砂石清澈见底,不脏。”
  一句“不脏”比什么“龙脉”好使,颜雪蕊抻着脖子往前看,太远,她看不太清,不过顾衍既然这么说,他应不会骗她。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像矜贵的小猫儿,一点一点舔舐他手捧的涧水,看得顾衍心中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