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古朴精致的屏风被短刀刺穿,刀刃裹挟着疾风,钉在了床架上。
  祝余快步行至桌前,抽出拒霜剑,疑心是宵衣卫的人追到了这儿,叫谢檀赶紧出去寻护卫,她提着剑朝屏风后的人逼近。
  屋里烛光昏暗,屏风后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祝余持剑站在屏风前,斜长的身影被火光拖拉在地上,祝余凝神盯住这人。
  片刻后,有人从屏风后现身,黑衣加身,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正握着祝余方才掷出的那柄短刀。
  夜里起了风,谢檀推门出去,夜风席卷而入,将室内的烛火熄灭。
  又是黑衣人。祝余没在犹豫,当即持剑朝这人刺去,谁知这人却不闪不避,肩上生生受了她一剑,闷哼一声。
  祝余闻声,动作一顿,却被他找准时机,拨开拒霜剑,反过身来,将她按在床架上。
  轰隆——
  门外传来一道炸响的雷声,旋即便有更加猛烈的夜风刮进来,夹杂着稀稀拉拉的落叶扑在门上。
  要下雨了。
  屏风后的床架前,祝余被这人牢牢按住,她眉头紧蹙,盯着黑衣人的那双眼睛,心下直跳,“你是谁?”
  黑衣人的胸腔起伏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些狠意,还有些说不清的痛色。他一手按着祝余的身子,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抓住祝余的手,覆上自己脸上蒙着的面巾,祝余被他引导着,指尖轻动,面巾掉落,下一刻,黑衣人蒙住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祝余的瞳孔急剧地紧缩。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透过床边的窗子,白光打在眼前人的脸上,照出熟悉的五官。窗外风声大作,刮过窗棂,动静大得像是要天翻地覆,而后便有雨点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落在树上,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倾泻而至。
  萧持钧的下颌绷紧到极致,忍了又忍,最后才从心肺间掏出短促的两个字。
  他说:“祝余。”
  咬字用力,嗓音喑哑,一双眼里涌出血丝,肩头的伤口还在汨汨地流血。
  祝余闻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没想过萧持钧会在这儿。
  拼命冷静下来,回想自己方才与谢檀都说了什么,想着要怎么解释丰庆寺之事才不会让萧持钧起疑。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手却下意识地去捂萧持钧还在流血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好难过。
  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怎么也捂不住,她仰面去看萧持钧,想说我们先去处理伤口,却忽然眼尾一热。
  萧持钧的指腹贴在那里,将她的眼泪轻轻擦去,而后嘶哑着声音问她:“为何不能去丰庆寺?”
  你怎会知道,谢檀有可能会死在那儿。
  会死在丰庆寺的究竟是他,还是你。
  祝余彻底愣住了,萧持钧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倾身下来,看着她的神色,低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了闭眼,此前所有的蛛丝马迹在他脑海中闪过,串成一条绵延的丝线,线的一端在如今萧持钧的手中,另一端越过两载光阴,最终落在嘉平二十四年的青州城,她仗剑而立,说出的那句好久不见。
  所有曾经有所疑虑但却未曾追问过的种种,那些她病中的呓语,偶尔异样的神色,最终汇成她方才斩钉截铁的一句:一定不要去丰庆寺。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他执着地重复道:“为什么……”简短的三个字被他咬在齿间,他捧着祝余的脸,手心还在微微地发着抖,一错不错地看着祝余的眼睛,再次开口:“为何如此笃定谢檀会死在那儿。”
  话到此处,已经不带着质问,全然都是笃定。
  祝余看着他,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流下,她的喉间堵塞着,平日里信口胡诌的本事像是忘了个精光,听着萧持钧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她心里的巨石骤然落下。
  就好似灵魂深处的一声巨响,再剧烈的雷声都比之不及。
  她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萧持钧捧在自己脸侧的手,他往日里温热的手心此刻冷得像窗外的秋雨,祝余握着手,将脸往他手心里贴了贴。
  一颗泪珠划过她的鼻尖,滴落下来,她睁着朦胧的泪眼,问出了同样的问题:“那你呢?”
  你为何如此在意丰庆寺。
  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
  祝余轻眨了下眼,想到丰庆寺,他陌生的神色,唇齿相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与凶意,后山上他蹲下身来背自己,黄昏与夜色交织,宽阔的肩背好似曾经;白虎山锋利的狼爪下,他冷漠的眼神,像极了上一世最后手刃萧应淮之时,最后是方才谢檀那句,犹如惊雷一般的低语。
  萧持钧要杀了他。
  那场可怕的截杀,重活一世依旧前路不明的命运,她一直以为这是个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
  可如今,萧持钧站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被命运眷顾的不只有她一人。
  祝余松开手,覆上他肩头的剑伤,轻轻按了按,萧持钧尚未有所反应,她却像是痛极了,面色白了又白,像他一样,倔强地带着哭腔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
  萧持钧直视着她的泪眼,没有再迟疑,也没有再逼问,而是抬手将她覆在伤口处的手握进手心,将人环抱住,贴着她的发顶,祝余的眼泪悉数落进他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抖,他的手在她后背轻拍,放轻了声音,但却无比清晰地回答她:“我是。”
  话音落下,祝余便抖着肩头,在他怀里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打卡[猫爪]
  [1]出自仓央嘉措《情诗其十九》
  第78章 痛彻心扉
  ◎萧持钧,一直都很喜欢你。◎
  谢檀被带出永州狱后一直被关在将军府旁边的民宅里,祝余带走他却迟迟未言明所为何事,他揣摩不透祝余的心思,反复回想,自己确实与她未曾见过,越想越慌,他便干脆装起了傻子,这是他这些年东躲西藏的老本行,骗过寻常的医师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日入夜,他照旧在护卫的看顾下用了饭,又被人带去洗漱,回房后护卫们便离开了,屋里没有其他人,谢檀便卸去了伪装,长舒一口气,喝了口桌上的冷茶,正坐在桌边沉思,屋子里的烛火跳动着,他凝神想着心事,未曾注意旁的动静。
  等再伸手去端茶盏,脖颈骤然撞上了一柄短刀,刀刃冰冷地贴在他的皮肉上。
  身后的不速之客加重力道,用下压的刀刃止住他试图挣扎的动作:“别动。”
  谢檀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动弹,此人在屋中现身,显然是在此处观察他已久,谢檀咽了咽喉咙,害怕道:“好汉,好汉饶命。”
  来人按着抵在他脖颈处的短刀,上前来,停在他眼前,黑衣蒙面,阴狠冷酷。
  谢檀梗着脖子不敢动,这人仔细瞧了瞧他,弯下腰来,掐住他的喉咙,嗤笑道:“装疯卖傻。”谢檀被吓得冷汗直冒,抖着声音求饶,却被这人更加用力地禁锢住喉间,他面色涨红,下意识伸手攥住那人掐在他喉间道手,“别……别杀我……”
  萧持钧的目光一寸一寸刮过谢檀的面容,和抵在喉间的短刀一般,锋利得像淬了血。
  喉间的力道越来越重,谢檀被逼到极致,像是已经无力抵抗,就在这时,萧持钧忽然松了手,随手一扔,谢檀便歪倒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濒死的窒息感让他无暇他顾,耳边倏地响起萧持钧的声音。
  “你和祝余是什么关系?”
  谢檀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了起来一般,狼狈地趴在桌上,抖了又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从未见过……”
  老天明鉴,他真的不认识什么祝余。
  谢檀已经快要被折磨得疯掉,他闭了闭眼,伏低做小地转过身,像是要再次向萧持钧求饶,低垂的眼皮下,那双浑浊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精光,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用尽力气,刺向萧持钧。
  萧持钧不闪不避,凌空捉住他的匕首,将他手腕翻折,将人按在桌上,眼中一沉,就要下死手。
  不论谢檀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他今夜都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谢檀绝望地闭上了眼。
  隔着一扇门,院中忽然传来些动静,像是有人来,萧持钧只当没听见,手中的短刀就要割断谢檀的喉管。
  此时祝余的声音忽然在院中响起,她在向护卫道谢。
  萧持钧的手一顿,拎着谢檀便去了屏风背后。
  几息之后,谢檀从屏风背后探出头,痴傻着和推门而入的祝余四目相对。
  萧持钧被宽大的床幔挡住,静立在窗边。
  屏风外祝余和谢檀还在你来我往的试探,得知那夜的谢姑娘竟是谢檀的女儿,萧持钧有些意外,他抱着胳膊,等着祝余的下文,却听见祝余用谢青妤和宋青来要挟谢檀,不禁低头笑了笑。
  祝余此人,有时候也蔫坏。
  他叹了口气,继续站在此处听墙角不免有些不厚道,萧持钧看着屏风外祝余朦胧的身影,谢檀在她的几番劝说下已逐渐放下警惕,他便转过身,想翻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