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顾家门规森严,他的父亲母亲被早年长辈们许诺的婚约绑在一处,各自与心爱之人分离,日日相对,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战场上的仇敌,他降生在父母最为僵持的那一年,他们在外都有自己的小家,顾明意自小由祖父教养长大。
  少时入军营,随族中兄长征战,得了军功,他向陛下求了恩典。
  一是自请入永州军,远离帝京。
  二是一道赐婚圣旨,印信俱全,唯有女方的姓名空缺,陛下说,若日后遇到心仪女子,只需携人上京,他定将恩旨补全,为他赐婚。
  顾明意可凭此恩旨,摆脱顾家的婚约束缚,不再为此所困。
  他的远走,让顾家在京中颜面尽失,陛下借机清理了些陈年旧事,以平衡朝局。
  但人算不如天算,顾明意没能见到蒙烟的最后一面,寥寥数月,她竟魂断香消,只余棺椁一具。
  老天竟愚弄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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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余伏在桌案上,醒来时天边正隐隐透着鱼肚白,竟是这样睡了一夜。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算算时间,蒙烟与顾明意应是已相识,如今经营着后来醉仙楼的前身,万福居,不比醉仙楼后来的气派辉煌,万福居是永州城西的一家食肆。
  蒙烟现在都还不认识自己呢,祝余在心里盘算着,贸然前去依蒙烟的性子定会刨根问底,祝余活了这些年,学了许多,就是未习得这与人交际的窍门。
  将月头一天方陪着祝余山上上下跑,翌日一早人还没醒便被祝余拖着出了门,说是请他用个早饭,昨儿方收了公子的信,他正预备着歇上两日,一睁眼,人已经坐在城西的食肆里等着上菜。
  蒙烟的这家食肆规模颇大,打通了好几间铺子,楼上还有个小二层,说是食肆,小酒楼的模样已初具雏形。
  祝余打量着四下的陈设,这是她前世也没有来过的地方。
  蒙烟在台上算账,店里雇了几个姑娘收拾跑堂,穿着统一的窄袖短衫和合裆裤,围着及膝的裥褶裙,行走自如。
  祝余前世住在醉仙楼后院,忙碌时也帮着上过菜倒过酒,蒙烟有时也亲身上阵,瞧见她忙前忙后的模样,乐的不可开支,祝余便笑称都是替蒙烟娘子做工,作势向她讨工钱,大东家这时便会说,要钱没有,要酒倒是有一顿。
  坐在食肆靠门的那位姑娘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蒙烟自账册中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对方又用在永兴寺那样的目光望着她,久远又温柔。
  蒙烟不知怎的,下意识颔首朝她打了个招呼。祝余一愣,扯出一抹笑,坐直了身子,也冲她含笑示意。
  来了一早上,将月吃着一碟糖饼,手边舀着一碗馄饨,觉着味道不错,又叫了一小屉包子,就着店里特制的香饮子,吃了个饱。
  祝余见他吃够了,便起身去结账,蒙烟手里抄着算盘,正噼里啪啦算得正起劲,祝余见状并未打搅,蒙烟最不喜算账时被人打扰。
  待她算好手中一沓账册,祝余这才轻敲柜面,将银子递给她,蒙烟接过,笑着问她:“姑娘今日吃的可好?”
  祝余点点头:“店中厨娘手艺好,我那护卫吃的满嘴流油,很是满足。”言罢示意蒙烟看那边坐着的将月。
  蒙烟应着,说那便好,此时后厨有人来找,她起身离开。
  掀起的门帘落下,她忽然又回转过身,从帘缝中去看外间的祝余,头次来便知道这店中掌勺的是女子,蒙烟细细思索着,永州城内女子掌勺的铺面可不多,她这店开起来后因着此事没少被同行使绊子。
  这人看着眼生,怎么知道这些。
  自那日后,祝余每日都会光顾蒙烟的食肆,将月被厨娘的手艺折服,便同她一道逃了陆府那无趣的宴饮,来吃这儿的饭菜。
  如此半月,蒙烟便是再视而不见也对祝余眼熟了,见她来的多,偶尔还会送点厨娘新制的菜色给他们。
  几日后蒙烟出城去田庄,回城时遇上了大雨,耽搁在路上,祝余在店中等了半日,没等着人,心下着急便去寻她。
  在城外的官道上见着了侧翻的马车,里边捎带的新鲜蔬果掉了一地,车辕上还淌着血,车夫被人捅了个对穿倒在一旁。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祝余冒雨四下寻人,夜色将至,她沿着官道一路找,都没见着人影,心下焦急,举目四望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险些翻下路边的小坡,低头时竟然看到了地上尚未被雨水稀释的血,她蹲下身,往下看去,沿着血迹爬下去。
  冰冷的雨水兜头而来,浇湿她一身,她把着坡上的杂草,小心翼翼地往下去,手心抓了抓,瞥见一旁的野草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歪倒在地。
  有人从这里滚下去了。
  祝余心下一紧,哪怕她活了两世,知道蒙烟此时不会有事,却还是害怕得手抖,脑海中闪过前世蒙烟了无生气的模样,她咬咬牙,纵身往下一跳。
  摔下陡坡,后背砸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祝余没来得及顾及身上的泥泞,抬起头险些被吓丢魂去,蒙烟在不远处的石壁下缩着,她的后背有人正持刀轻轻靠近。
  祝余爬起身,抄起手边的石子往前丢去,正中那人后背,他踉跄一下,蒙烟在这时回过身,正对着那人的刀锋,祝余向前掠去,拔出拒霜剑,凝聚气力,剑身腾空而起,朝贼人飞去,击落他手中宽刀,他回身一看,祝余扑至眼前,用力将他抱住一摔,两人一齐倒在泥地里。
  后背和左臂传来一阵剧痛,是方才摔下坡时受的伤,祝余咬牙忍住,用力再次掼倒他,被疼意一激,大口呼吸着,她翻身坐起,将贼人按倒在地,逼问道:“谁派你来的!”
  话音方落,那人竟用力一扭,手腕翻转,袖中暗器迎面而来,祝余侧过头躲避,他趁机抬腿一踢,将祝余从身上扫落,抬手就要去掐祝余的脖子。
  祝余等着他逼近,手里捏着袖中匕首,眼中杀意四起。
  就在这一瞬间,那人忽地瞪大眼睛,胸前被一剑贯穿。祝余怔住,又一声皮肉刮在剑身上的声音,那人缓缓倒下,蒙烟站在他的背后,双手握着拒霜剑,闭着眼,维持着方才杀人的姿势。
  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电光闪烁间,祝余呆望着蒙烟,蒙烟被雷声惊醒,睁开眼看见祝余,对方又在用那种温柔又悲伤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呢。
  蒙烟缓缓松开手中剑,极度的惊吓让她缓不过神来,她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看见祝余慌乱地站起来,下一刻,自己就落在她的怀里。
  夜色沉沉,大雨倾盆,水汽弥漫在山间,祝余接住蒙烟,抬手去探她的脉像,将她拢在自己怀里,背过身,将她背起来,抓起地上的拒霜剑,支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回走。
  背着蒙烟绕了路,回到官道上,马车已损毁,好在她来时骑了马,将蒙烟托上去,伏在马背上,她翻身上马,将她拢在身前,勒紧缰绳回城。
  马蹄有力,雨幕中激起阵阵水花,浮浮沉沉的颠簸中,蒙烟迷蒙地半睁开眼,她微微侧过头,靠在祝余肩头,抬头看着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下颌角,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她挣了挣,从怀里掏出一方湿漉漉的帕子,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执起帕子,贴了贴祝余的下巴,擦掉了那里粘着的点点血迹。
  紧接着,她用最后一丝力气,问她:“你是谁?”
  马蹄声阵阵,伴着雨落的声音,祝余像是没听见,蒙烟也不在意,她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得很,手一松,帕子就往地上掉,她无力地闭上眼,又昏睡过去。
  一只手透过雨幕,捞起坠落的帕子。
  祝余弓身驾马,一手用力拉着缰绳,一手接着蒙烟的帕子,放进怀里,低头看了看蒙烟苍白的脸,绷着脸轻抽马腹,加快回城的步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家里意外停电,一片漆黑独自等待上门维修时,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就一边码今天的更新一边等维修,码着码着就不害怕了。
  第21章 风尘仆仆
  ◎他是京中安平侯之子,名唤萧持钧◎
  进了城,一路快马加鞭,将蒙烟带回陆府,管家见她二人形容皆狼狈,又是一场手忙脚乱,请了大夫来瞧了瞧,所幸蒙烟并无大碍,反倒是祝余身上的伤重些。
  送走管家一干人等,祝余守在蒙烟榻边,刚刚处理过的伤口还隐隐有些热意,屋里燃着烛火,她伏趴在床沿,抓着蒙烟的手,有些力不可支地昏睡过去。
  良久,室内的灯火暗下来,忽闻一声轻响,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陈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迈进来,朝里边望了望,瞧见两人都正睡着,这才侧过身,让身后的大娘子进来。
  陈氏今日歇息得早,祝余回府时并未惊扰她,后来老管家送大夫出府,被管事妈妈瞧见,这才得知此事。管事妈妈扶着陈氏近前去,靠近床榻边时,陈氏抬手示意管事妈妈别动,自己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旋即弯下腰,看了看趴着的祝余,又轻轻抬手贴了贴祝余的额头,嗅到她周身弥漫到药味,陈氏皱了皱眉,招手唤管事妈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