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虞白想了想,并未追问。见她暂时不看舆图了,他慢慢折回原样,
  “殿下睡吧,明日还要赶路。不困的话,我给你讲……我给你念书听。”
  燕昭一想到之前他念奏折时轻声慢语的调子,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了。
  倒也奇怪。若只是因为他声音轻柔才催眠,那儿时听父皇讲睡前故事时,燕飞鸿自吹自擂激昂澎湃,她怎么一样倒头就睡,还睡得很香?
  原来是因为陪伴才好眠吗。
  不知不觉她闭上了眼睛。接着想起什么,又倏地睁开,“不行,还不能睡。”
  虞白刚要问原因,就听见客房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人踏着寒霜进了客栈,问过堂倌,进了对面房间。
  那脚步声烦躁且乱,像是恨不得把地面踏出个坑似的,燕昭却颇为满意地笑出了声。
  她披衣起身,又俯回去在虞白脸上捏了捏,“你先把故事准备好,一会我回来了检查。”
  客房内供着炭炉,温暖如春,走廊上有些漏风,寒意直往衣领里钻,推开对面的门,冷寂昏暗,潮凉刺骨。
  刚点上灯,邓勿怜正愤愤地解着外衣,狐裘裹满寒霜,乍一看,像从泥地里滚过一般狼狈。
  策马夜奔,她冻得脸颊通红,一抬头,却见燕昭穿着寝衣半散着发,一身闲适暖意,对比太过鲜明,邓勿怜顿时更生气了。
  “明知道我没有过关文书,还放任我往回跑,这个也是你打算好的吗?故意让我来回白跑一趟,吹一整晚的冷风?”
  “这倒不是。”燕昭顿也不顿地张口就来,“我喊你了,你的马太快,没听见。而且,”
  她指指四周,冰冷空荡的房间,“都没给你供炭盆,也没准备你的饭食茶水。我以为以你的脾气,没有文书也会硬闯回京,没想到你会回来。”
  邓勿怜环视一圈,思索片刻,觉得似乎有理。
  不过不论真假,她已经打定主意,“明日不用叫我,我不跟着你们去了。”
  “反正你带的人不少,也不缺我一个,我就在这待着。城门尉管得了我出入,管不了我住客栈吧?”
  说着她往榻上大咧咧一躺,也不管衣衫仍然冷潮,一副无所谓之态。
  烛火被她动作带得扑朔,室内明暗不定。燕昭慢步走到榻沿,垂眼看着她,轻声说不行。
  “邓勿怜,你得跟着。”
  邓勿怜困惑抬头,不知燕昭又在搞什么打算。
  然而还不待她问,就见燕昭从袖中取出一物,明黄的,抛到她身上。
  “陛下的手敕,你自己看。”
  烛火归于平静,光芒渐定。
  “……陛下要我秘密出关前往凉州,督查边庭军务?”
  邓勿怜两眼看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她抬头望向这密诏真正的发出者,燕昭背手立着,烛台挡在身后,脸上神情不明。
  “从前有嫖毅将军领兵,边庭军务严明。这几年无战事也无良将,边军颓唐,犹如散沙,威胁的是国家百姓的安危,祸害的是你母亲留世的声名。”
  “我要你去查,一是有嫖毅将军余威在,你行事也会方便些,二是若做出成绩,也有理由将你提拔上来。不过,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打算。”
  燕昭又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次是张薄薄的纸,隐约透着朱红官印。
  “邓勿怜,你问我凭什么为你做打算,因为我还对你存了指望。”
  “不过细想想,也可能是我错了。让我心存指望的,似乎不是现在的你,而是从前那个打断鼻梁也不肯认输,大喊‘再来一场’的你。”
  她把盖着红印的纸拍在人怀里,声音平静:
  “过关文书在这。如果我错了,你就回吧。”
  【作者有话说】
  小鱼每天:我有一计[眼镜][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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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落30小包包~爱你们[红心]
  第101章 越关山4
  ◎“再叫一声我听听。”◎
  次日一早,车队再次启程。
  离开前,隔着客栈走廊,对面的房门还紧闭着,无灯无光。
  行出半里,有哒哒马蹄追赶上来。燕昭挑帘一看,先被那大马辔头上镶嵌的宝石晃得眯了眼。
  “不是说不愿同行,要留在客栈吗?”她笑眯眯问,接着恍悟般“噢”了声,“嫌那客栈不好?睡得不舒坦你说啊,我给你换一家。”
  马背上,邓勿怜斜着眼睛瞥过来,脸上还带着些忿忿之色。她拍了拍鼓囊囊的衣襟,里头是那封以幼帝名义发出的手敕,“陛下有令,我还能抗旨不成?”
  说着,她又抽出一纸递来,“这个,你拿着,我怕丢了。”
  燕昭接过展开一看,是邓勿怜的过关文书。再看回去,邓勿怜勒缓了马,汇入车队之中。
  一路西行。
  车队每日天不亮就启程,直到暮色昏黑停车住宿。
  战马耐力优越,车上负重也不多,很快车队抵达关内界,放眼望去天地辽阔,已有大漠风情。
  这个时节,西行的车队并不多,但也偶有一二同行,过夜的客栈也大多半满。同行者是真正的商队,都是想要在大雪封山前赶到凉州,做今年最后一趟买卖。
  商人无处不交际,入夜后都还聚在大堂说笑畅聊。虞白心系燕昭身上那种秘毒,想着说不定能从他们的话里得些线索,便跑去找了个小桌坐下来偷听。
  又怕偷听被发觉引起争端,便抱着碟点心干果假装加餐。
  只可惜什么有用的都没听到,倒是每晚吃得肚皮溜圆,靠着床柱歇上好一会才能睡着。
  再向西,车队进入陇右界。
  放眼望去视野边沿,天地交汇之处,一道山脉在云霭中若隐若现,灰黑色崎岖起伏,如同伏地暂歇的巨龙。那就是陇关,过了关山,便是长风吹彻千仞雪,万里寒沙。
  车队停在陇右腹地,时至中午,饮马用膳歇息。
  此地在盛夏时应是片肥美草甸,只是如今已入冬,遍地枯黄。一条阔河静静流过,冰层还未彻底封严,河水在寒风中汩汩。
  同向赶路的商队也停在此处休整,隔着不远的距离,点起火堆取暖烧水、加热饭食。顺着风,有鲜美味道逸散而来,一路打杂干活的常乐有些兴奋:“鱼汤?他们从河里捞了鱼!殿……家主,要不我们也来两条?”
  此番假扮商队,燕昭就成了家主。
  她往不远的河里望了眼,隐隐见银光闪动,“去吧。若可以,多捞一些。今天风冷,鱼肉鱼汤不久就冻上了,多备些放着,等过了陇关天气恶劣,到时直接热来吃……对了,你怎么捞鱼?”
  常乐笑说了句“放心”,就朝不远处的商队跑去。只见他与人笑谈几句,不多时就借了个鱼笼来,沉进河里捕鱼。
  商队常年往返,知道此地河鱼鲜美,这些物什都是常备。
  燕昭远远看着常乐谈笑交涉、临河捞鱼,又想起一路上他殷勤服侍、跑前跑后干活,行事周到细致从不叫苦露怨,暗道此人虽玩心略重不够沉稳,但却是个勤恳老实忠心的,来日或可委以重任。
  然而常乐蹲在西北长河边,大冷天里也忙出一头汗,满心只想着:好快活,像是进到了游记话本里。
  起风了,燕昭回到车厢取来裘氅,顺便把一直留在车里翻书研究的虞白叫了出来。
  常乐两手抬着满满一篓鱼,兴高采烈地跑回火堆旁。这些鱼要先杀好,一部分备着路上吃,一部分煮个热腾腾的鱼汤。
  邓勿怜在火堆旁抱臂坐着,犹在郁闷。
  后来她才发现燕昭给她的手敕上并没有指名,督查边庭军务这事她做也可以,没有她,别人去做也可以。
  她觉得她好像又被骗了。
  只是已经离京太远,再打道回府有些不方便,于是她只得一边生气、一边跟着车队走得更远。
  越想越不平,邓勿怜琢磨着不能她一个人受气,她得做点什么给燕昭添堵。
  西行路上……
  耳边“啪”地一声。
  不妥。虽不知燕昭此行真正目的,但应当是有大事,叫她督查军务或许只是幌子……
  耳边又“啪”地一声。
  回京之后……
  又一声响亮的“啪”,邓勿怜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转过头去,见是那常乐在摔鱼。
  许是西北的河掺了异域的烈酒,这河鱼也烈性起来,几下不仅没摔晕过去,反而越摔越勇,在草地上拼命挣扎,一个弹跳就飞了过来,正正跳进邓勿怜怀里。
  泥水鱼鳞拍了邓勿怜满脸,她本就生着闷气,这下彻底被点燃,一把将那鱼掼在地上,抬手指着常乐:“你小子——”
  燕昭从她身后路过,顺手一掌拍上她后脑:“安分点。还想不想喝鱼汤了?”
  邓勿怜捂头怒视,对上的是淡淡睨来的一眼。再看方才跳进她怀里的鱼,原来是午饭。
  可她手都抬到一半了,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再次一指常乐:“你小子最好煮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