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刀身冰冷,胭脂水很快凝固,她又用银匙小心刮去表层,这样就只剩纹路缝隙里还留着鲜红。
  燕昭把刀放在灯下,两人并头细看。
  “果然……”
  “不一样。”
  黑红相称,细密的刻纹变得清晰鲜明。
  粗细不一,深浅不一,每一道纹路都有自己的蜿蜒走势,交织、曲折,繁复之中更添诡谲。
  “好奇怪……是雕工不精吗?还是有别的含义……”
  虞白一时顾不上葡萄的事了,微皱着眉看得格外投入,一连提出好几个猜想。
  燕昭也凝眸看着,却无暇接他的话。
  因为她心中,另有一个疑问。
  母妃那枚金簪上的纹路……
  也是这样的吗?
  她沉吟片刻,轻声开口,
  “明日,陪我进宫一趟。”
  -
  虞白早就想随她进宫看看。
  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那无形无解的病。
  从她身上得来的信息不够,关于先帝的又太少,他想与幼帝多接触接触,看是否能从中得些线索。
  只是这病还不曾告知燕祯,他不好直接询问,只能从旁观察。燕昭如常查问着幼帝功课,谈政论赋,虞白跪坐一旁,静静端详幼帝神态举止。
  现在进宫,他已经不必候在殿外,也不必穿那身内侍公服。燕昭给他在太医院挂了名,任八品医师,留驻长公主府,出入相随。
  在兴庆宫留至晌午,燕昭才带着他离开。沿着宫道走出一段,她轻声问:“可看出了什么?”
  虞白慢慢摇头:“陛下神思清明、气血充盈,外表看来并无不妥。”
  太医院的脉案上也是这么说——幼帝无恙。
  只是这病本就不体现在脉象上,先帝脉息无恙、燕昭也是,脉案已经不存在任何参考价值。
  燕昭见他低落,有意转换话题:“那他又瞪你没?”
  “……瞪了三次。”虞白有些委屈,“陛下不喜欢我吗?”
  他也不知这算哪种亲缘关系,只是担心会给燕昭带来麻烦。
  燕昭轻笑了下,停下脚步刚要解释,周身先掠过一阵冷寒。
  两人站着的地方正是个宫道岔口,往左往右都是一样的深长寂静,宫墙间席卷着凛冽的风。
  “你看那边。”
  燕昭朝左边指了指,这个方向显然更偏僻,但隐隐似有人声。
  “那边是西苑,住着几位太妃。里头有一位淑太妃,今年刚刚二十。两年前她被人送入宫中,可那时先帝已经不好,不久便病重驾崩。当时她只在才人之位,陛下即位后,为表仁善才尊封太妃,只可惜她年纪轻轻,便要孤寡终生。”
  虞白轻“啊”了声,惋惜之情顿起:“好可怜……”
  “陛下瞪你,就是因为她的闲话。”
  虞白又“啊”了声,惋惜之意戛然而止。
  “为什么?她是谁的人?”
  燕昭被他截然相反的语气逗得笑了下。
  昨日内廷来人,便是汇报了此事。燕祯每日虽课业繁多,但也有赋闲的时候,几日前在花园散心,偶遇淑太妃闲聊。所说内容并不十分清楚,但大抵是拿秋狩时突发匪祸、燕昭没有第一时间护他这事做文章。
  只是燕祯没有因此与她离心,反倒把这事怪在了虞白身上,方才还暗戳戳计较,虞白似乎没听出来。
  “能做出这事的,只有张为。”
  燕昭牵着他转向另一边,走上右侧的宫道,“之前他安插在内廷的人被我悉数剔除,他一时间不好动手脚,主意就打到了太妃身上。”
  “可是……”虞白眉头微蹙,“太妃蒙国恩荣养,待遇优渥,张为如何能买通?”
  “简单得很,甚至不需要用钱。”
  燕昭侧头看他,轻声递来两个字:“自由。”
  虞白微怔,很快懂了。可身旁的人却并无波澜,甚至看上去并无处置淑太妃的打算,他不禁有些担忧。
  可还不待他询问,视野忽地一空,狭长宫道已到尽头。
  眼前是一间宽阔宫殿,草木葳蕤丛生,雕梁画柱华美,却又寂静清冷,似乎已经久无人住。
  “这是……”
  “承香殿,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耳边燕昭声音轻轻,像是怕打扰到谁。
  几名内侍守在殿外,衣装是熟悉的青绿色。燕昭摆摆手命人退下,迈步上前。
  “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来?”
  一侧头,燕昭对上虞白疑惑的眼神,轻声解释,“那把刀上的蹊跷,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到答案。而且,你不是想多了解先帝的事,好寻找病因吗?来到这里,我或许能想起些。”
  停在廊下,阳光隔绝在外,他眼下的淡青变得更明显。
  燕昭托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知道昨晚她睡下后他又熬了许*久,研究她那莫名的病。
  扪心自问,她本不抱希望。
  只是他钻研得实在认真,她都看在眼里。有时一觉醒来,衣襟被泪水打湿的痕迹也无法忽略。
  她不忍看他一个人辛苦。
  “来吧,一起。”
  燕昭牵住他的手,推开面前殿门。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让我们了解一些父母爱情…扼,父母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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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越关山2
  ◎望你昭光永庇,一世无忧。◎
  “很老套的故事。闹市偶遇,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燕昭声音放得很轻,甚至快要被门轴响动盖住。
  光线涌入殿中,预想中的浮尘与衰败并没有出现。迎面一架沉香木屏风,雕着寥寥几笔山水纹,屏风前摆着个错金博山炉。
  数年来未曾断过洒扫,面前一切都还鲜艳簇新,仿佛再一眨眼,金炉里便会逸出袅袅青烟,淡香弥漫。
  跟着她的脚步,虞白心想,着实有些老套,话本里都已经没有这样的故事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常乐不爱看。他没有自己买过话本,都是从常乐手里借来的。
  虞白没作声,静静听着。
  “那时父皇还是宁王。三子相争,他虽然最年轻,却有战功傍身,又新娶尚书令之女,胜算最大。但因着母妃的事,被两个皇兄抓了把柄,告到皇祖父那里。”
  燕昭停在屏风前,抬手抚过山水纹,“母妃出身不高,只是农户女。父皇执意要纳她为侧妃,皇祖父以为他受到蛊惑,要他在母妃与储君之位二中选一。”
  虞白有些听进去了:“那他怎么选的?”
  燕昭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浅淡笑意。
  “他反了。”
  虞白微微睁大了眼睛。
  爱人父亲的过往、灭门仇人的过往,情感过于复杂,他索性都抛开了,权当故事听。
  但听到此处,又不由自主生出个想法:不愧是父女一脉。
  他本能觉得,若是燕昭,也会做出同样决断。
  感叹过一瞬,他立即意识到思绪跑偏,赶忙拽了回来——这样的冲动行事,或许与那病有关。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手记,握着炭笔刷刷刷写了起来。
  然而巧的是,燕昭也正有同样想法。
  犹记得她年幼时,母亲已经位至贵妃,燕飞鸿仍觉不足,想要再升。想法一出群臣反对,燕飞鸿大怒,险些罢黜半个朝堂,被母妃一句话劝住了,改赐食邑千户并万金。
  母妃说——只求陪伴陛下身侧,不在意那些虚名。
  燕昭慢慢侧眸,望向同样说过这话的虞白。
  怎么她和燕飞鸿都吃这套吗?
  刚要讲这事说与他听,就见他猛地抬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殿下,先帝那两个皇兄……”
  燕昭一下懂了他想问什么。
  “赐死的时候都还很健康。”
  虞白闷闷“哦”了声,很沮丧似的,继续在手记上写。见他这样认真,燕昭又一阵心软。
  “也不都准确。可能有的我记错了,也可能有的本就是夸大。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父皇讲的,他惯爱把自己说得英勇威武……明明只是睡前故事。”
  说着她想到什么,扬唇轻笑了声,“说起来,你一念奏折我就睡,应该也有这个缘故。那时父皇讲故事给我,等着看我崇拜,但往往不出五句,我就睡着了。”
  虞白原本还在刷刷记着,听到后来,手上慢慢停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燕昭,心想是他耳朵坏了,还是她病得重了——
  “很惊讶?”燕昭猜到他想法,“和你印象中的先帝相差很大,对吧。”
  “说来我都不信,但我很小的时候,我们……”
  “还是很好的。”
  绕过屏风,窗下摆着黑漆罗汉榻。毯垫绣枕依旧暄软,只看一眼,就让她想起十年多前,三人一同倚坐在上头的时候。
  那时她总和燕飞鸿共用一碟茶点,从一人一口地吃、到比谁更快抢着吃,母妃在旁笑盈盈看着,帮两人倒茶擦嘴,哄着慢些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