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说到一半,燕昭声音一卡,轻松的空气又沉了下去。
  虞白只当没听见,重又坐回床沿。
  幼帝来得太急,燕昭都还无暇收整,两人都还是晨起不久的姿态。
  “你……连陛下也不告诉吗?”虞白平静问。
  方才只听她说“劳累”。
  燕昭浅笑了下,伸手把他抱进怀里,“阿祯还不知道。所以,别怨我隐瞒了,你待遇可比皇帝好。”
  虞白埋在她脖颈蹭了蹭,心说难怪幼帝瞪他。
  堂堂九五,成度量衡了。
  “可是,这个病,难道不是遗传?”
  他按下遐思,声音轻轻,“先帝有,你……也有,陛下来日不也会……”
  燕昭“嗯”了声,“一直叫人守着兴庆宫,也有这个原因。只是到目前,还没见过阿祯有类似病症。”
  空气又有些沉。她实在不喜这种气氛,视线一转,见怀里人端庄地侧坐着,一下轻笑出声,
  “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坐了?”燕昭探手在人腰上捏了把,“虞小公子好矜持啊。”
  这称呼虞白好不适应,偏偏她一字一顿念得慢,强调似的。他脸颊腾地烧红,忙去推腰上作乱的手,
  “你别……现在是白天,一会说不定还有人来……”
  话未说完他惊呼一声,腰上猛地一紧,被托着转了个方向。低头一看,又回到熟悉的骑坐姿势,顿时他脸上更烫。
  没了阿玉那层伪装,在燕昭面前他仿佛无寸缕。
  更何况方才动作一荡,他衣领都松了,胸前那一小块真的无寸缕。
  一眼看过去,好几处绯红,他条件反射抬手去挡,片刻后,又犹犹豫豫放开。
  “你……你想看吗?如果你想看的话……”
  虞白两手撑在身后,窘迫地坦荡在她面前。
  又想起什么,声音更轻:“或者,如果……你还生气的话,还可以罚我……只要你开心,都行。”
  他朝一旁转着脸,脸颊耳根红透,仿佛下一瞬就要羞耻得哭出来,可说的话坐的姿势,却又截然相反。
  燕昭看得有滋有味,心情着实好了不少。
  “刚才不是还说——这是白天,怕有人来?”
  燕昭学他扭扭捏捏的语气。
  果然看见他脸更红了,声如蚊蚋:“那你……那你快一点,我尽量不出声……”
  燕昭就只亲了亲他。
  他眼圈还泛着红,他好像比她更害怕。
  亲吻过后把人抱在怀里,燕昭心想是不是这个也该哄哄。
  不过方才哄燕祯的话大抵没用,燕祯轻易不掉泪,都被她哄哭了。
  正琢磨着措辞,却听见怀里的人先开口:
  “殿下,我想过了,你先不要做最坏的打算。我父亲的诊断未必是定论,而且前段时间,你不太累不太忙、休息饱足的时候,不也没事吗?”
  “父亲留下的那半份药方,吴前辈也交给我了。我再研究研究,你先放宽心。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父亲留下的其他手记……”
  埋在她肩上的声音发闷,燕昭一字一字听着,有些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好像前不久还在担心保护不好他,怎么一转眼,她成了被宽慰的那个。
  更觉得感慨。
  原来被人哄着是这样的感觉。
  听到后半截,她“噢”了声想起一件,“你说手记。”
  她拍拍人示意起身,牵着走到壁橱前。打开壁橱门,打开暗格,她取出个木匣,
  “这些,是你的……”
  刚要介绍,她微微一顿。
  这怎么说。
  ……遗物?
  【作者有话说】
  掉落30小包包
  第96章 薪火2
  ◎“虞小公子,别抖。”◎
  “这是我的一些收集。”
  燕昭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木匣老旧简陋,一看就经历了许多岁月。燕昭托着匣子牵着他往矮案边去,边走边说着“还未给你看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一类的话。
  虞白心虚得不敢出声。
  好早之前他就偷偷看遍了。
  晌午阳光明朗,案边两人却都带着方起不久的凌乱。
  寝衣外头随意套着外袍,睡散未梳的乌发和袍袖逶迤一处,两人并头对着小小匣子,慢慢翻看。
  “这个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这个也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哎呀。真是好多定请物,虞小公子当真奔放。”
  燕昭笑眯眯看向旁边,果然见虞白抿着唇睨来一眼。
  估计这里头大多,都是她逼迫或者哄骗来的。
  “这是……”燕昭抓出一把枯萎成褐色的类花瓣物,一时哑口。
  “这是我种的缬草。”
  虞白声音淡淡,隐约幽怨,“第一次开花,就被你全薅光了。”
  燕昭轻咳一声,把手心的干枯花瓣拍回匣中,“胡说。我怎么可能如此辣手?”
  继续往外翻。虞白看着她一样样数,偶尔提醒几句。
  心口微胀又酸,有些说不出话。
  直到燕昭从木匣里取出一卷纸册,看见扉页那个瘦长的“虞”字时,他没忍住惊呼出声,“这是……”
  这纸册卡在匣底严丝合缝,除夕那晚木匣被他碰倒时也没跌落出来,外加当时光线昏暗,他竟全未发现。
  “在淮南时什么人给的,好像说是有人云游经过义诊时留下,应该是你祖父吧?”
  “我记得里头有些医案和手抄的古籍,还有……”
  话未说完,纸册就被虞白抢进手中。
  回到她身边后尤其前几个月,他四处苦苦寻找一本古籍残卷,说不定就在祖父的手记里。
  再加上已经数年未见家人痕迹,一时间他心跳澎湃,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话落,空气一静。
  虞白小心翼翼抬眸,果然从燕昭眼里读到“你好意思说我”的谴责。
  顿时声音弱下去:“……对不起。”
  燕昭重回上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想引他看看里头,他儿时留下的那些放肆“点评”,就有侍女送早膳来了,只好暂时作罢,任他把手记收进怀中。
  梳洗更衣用过膳,虞白严肃请求她今日休息。
  燕昭有些拗不过他,主要拗着拗着就见他眼圈泛红。且前些时日绷着也着实劳累,只好由他拉着在府里散起步来。
  然而走着走着,脚步还是停在了书房外。
  “今日事今日我不做,明日不还是我来做?”
  虞白眉头一蹙,“可你今天该休息……”
  “今日稍做些,明日少做些,不就是休息两日?”
  虞白眉头再蹙,隐约觉得有理,但又感觉像歪理。
  可来不及再辩,他已经被燕昭拉进书房。
  与以往不同,书案上的堆积少了近半。
  过去一段时间她挑选考察了不少新任文官,原本是给幼帝培养班底,这一遭她梦魇严重精力告竭,那拨人正好顶上来,临时处理简单事务。
  分工调派乃至停朝制书都是出自书云之手,她无力料理的时候,书云代执全权。
  另一样不同,则是摆在书案正中的细长锦匣。
  里头装着的是卷明黄诏书,和存入尚书省留档的那份不一样,这份,是她亲手写的。
  只不过写下时她有多雀跃,现在再看,就有多想叹气。
  “吴德元个锯嘴葫芦,该瞒不该瞒的都瞒了,怎么就这个藏不住?”燕昭无奈斥了句。
  原想着今天下朝后拿给虞白看,还期待着他崇拜惊喜到发亮的眼神呢,现在全没了。
  她靠在椅背上,失望地长叹。
  至于吴德元瞒下的事和坦言的原因,都被她有意忽略剔出话外。仿佛没能亲口告诉他沉冤得雪,是她眼下心中唯一牵念之事。
  虞白垂眸默了片刻。
  “要不然,你再和我说一遍,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等等我,我准备一下表情……”
  燕昭忍不住笑他,伸手要他坐过来。
  扭捏推拒一会后,虞白还是趴进了她怀里,不过是矜持的侧坐。
  “你想出去看看吗?今日一早张贴榜文,城门、六部……昭告天下。地方上要稍迟些。”
  燕昭捉着他的手捏着玩,描他指节掌心的纹路,“应该挺热闹的,百姓们都还记得。”
  虞氏并非世家,家族也并不兴旺,但每代人四处义诊,在民间多有美名,甚至曾有“岐黄菩萨”之称。
  当年虞氏骤然获罪,且是那样毁灭式的罪名、那样的极刑,传开来几无人相信,甚至有百姓自发求情。
  只不过没什么风浪就被压平了。
  唯余每年盛夏,街口供着无名姓无来历的清水碗,一个一个破碗承接苦夏暴雨,一滴一滴企盼冤屈洗清。
  “……对了,如果你想进太医院,可以特录。或者,如果你想开个医馆……”
  “我都不想。我不需要更多了,我现在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