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怎么了?”对上他视线燕昭轻声问,“这样不舒服,积食难受?”
  虞白摇摇头,倒不是这个。燕昭一手环着他的肩,一手圈着他的腰,正好把还胀着的胃腹空了出来,全无不适。
  只不过他正假装绣艺不精的双手也被空了出来,完完整整暴露在燕昭眼前,他有些心虚。
  “殿下……”他又吞咽了下,“现在不忙了吗?”
  方才还见她捧着卷书册看,那书厚得很,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我想看着你绣。”
  燕昭直接不答他的问题,反问回来,“不能看吗?反正绣好了也是要送给我,我看一会怎么了?”
  虞白答不出话来,只隐隐觉得这话熟悉。
  语气也熟悉,带着点蛮横意味。
  大概是他太心虚了,看什么都不对劲。
  捏着绣花针的手又发潮,他拿来帕子擦擦。擦过后,又意识到一样不对。
  身后环来的怀抱很重,沉甸甸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燕昭很少这样抱他,相反,之前总是她承载他的体重。趴在她怀里,或者跨坐在她腿上。
  他总担心自己会不会太沉,会不会压得她难受,但每次发问,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有时问得多了,还会被她掐着腰托起来颠颠。
  虞白是见过她开那百斤大弓的,托举他也完全不在话下。
  从来都是被她托举,几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分担她的重量。
  像依赖,这让他心中触动。
  同时也心虚,“殿下……”
  埋在他肩上的人闻声抬头:“又哪里酸了?”
  虞白愣了一下。
  燕昭怎么知道他正要找理由。
  不待他细想,准备好了的话先一步脱口:“手腕酸。”
  就听耳边她“嗯”了声,把针线从他手中拿出去,托着他手腕轻轻按揉。
  这还不够,揉完手腕又揉手指,中指环指指尖烫伤涂着药膏,其余的部分被她揉捏了个遍。
  一边揉一边和声说:“这样就不酸了,一会继续绣。”
  虞白不自觉又吞咽了下。指尖被她捏得直晃,他依稀觉得那是他心虚到发抖。
  想了想,他放软声线轻声开口:“殿下对我真好。”
  燕昭揉捏的动作顿了下,抬眼打量他。
  怎么又是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
  前段时间他自己跟自己较劲,总这样卖可怜骗她心软,连她都学会了。
  燕昭心里琢磨着,嘴上若无其事:“怎么就好了?按按手而已。”
  “不是……”
  虞白摇摇头,“是我这次,轻易被人骗出府去,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你也没有责罚我,还对我这么好,陪着我。”
  说着他回过脸,微低着头抬起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她:“殿下会永远这样对我吗?”
  盯着他看了片刻,燕昭在心里“噢”了声。
  铺垫呢。
  八成之前那句“绣得不好怕殿下失望”也是。
  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抱在手臂间的身体纤细,虽然近半年来锻炼滋养,比之前骨瘦支离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但还是让她觉得脆弱,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然而就是用这样一副脆弱的身躯,他捱着伤忍着病痛,不愿被送来她身边。又出尽百法地说谎隐瞒,宁愿改名换姓做另一个人,也不肯跟她坦白。
  为什么。
  也是怕她见到了、知道了,会失望吗?
  他到底怎么想的。
  一时间燕昭心里酸楚又愠怒,两股劲绞着难受,绞得头疼。
  正在犹豫是该恐吓他让他再吃几天苦头,还是宽慰上几句让他心里好受,就听见外头有人叩门,书云捧着摞公文进来。
  这几日燕昭待在内院,公务往来稍有不便,书云暂时任回副手旧职。
  燕昭放开怀里的人,接过来翻看着听着。汇报过几件,书云顿了一下,欲言又止:“殿下,还有一件……”
  燕昭抬眼看过去,很快明白过来是谁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她要出去一趟,就被身后榻上的人抢了先,
  “殿下是有事要忙吗?”
  虞白仍然心虚着,且存了现在表现得好一点、到时坦白了少罚一点的心思,语气十分乖顺:
  “殿下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闻言,燕昭和书云齐齐看过去一眼,意味深长。
  虞白没有读懂其中深意,一脸天然。
  两人走到寝室外,合上门。
  书云递来一沓旧纸:“殿下,这是从清风馆密室搜来的名册记录,臣已一一看过,并没有虞小公子任何信息,大约早已被销毁了。”
  门内,虞白抱着被衾坐在榻上,全然不知门外两人正在谈着他的事。
  他垂着视线皱着眉,心里另有别的担忧。
  那位云女官……看上去不太对。
  暮秋风凉,书云系着高领,倒也正常。
  只是转身一错间,他看见高领边沿,若隐若现掐扼过的指痕。
  且行走举动间也有些异样,看起来像是受过伤。
  从前他以为书云只是帮着燕昭打理琐事,与府里其余女官侍女没什么不同。但现在他有了些阅历,能看出书云是练过的,且身手不凡。
  谁会伤到她……
  谁能伤到她?
  若细究,异样不止于此。
  燕昭右手绑着绢布,有伤。晌午刚醒来时他就发现了,问过,燕昭只说是不慎划破。
  一直心虚着谎言被看穿的事,现在燕昭不在,他终于有片刻放松,仔细琢磨起来。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不在的整晚,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外间传来脚步,燕昭回来了。
  虞白忙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心里琢磨着事,针脚的歪曲很自然。
  床褥一沉,接着怀抱从身后覆上来。
  “还在绣香囊?阿玉这么认真,等做好了,我一定天天戴着。”
  虞白忍不住又吞咽了下,咽喉那圈已经酸得难受了。
  “殿下……再给我点时间,等我练练绣工吧。这个做的不好,若戴出去,有损殿下英姿。”
  借着回头说话的功夫,虞白仔仔细细打量身后抱着他的人。
  满室灯火通明,那光却照不进她眼里,眼底一片深沉。但怎么看都是平静的,止水般平静。
  自打回来见到她,燕昭一直是这样的神情。哪怕嘴上说着蛮横或者戏弄的话,她整个人也都是平而又沉的。
  他突然有些直觉不安,“殿下……”
  “看我做什么?”燕昭捏捏他握着针线布头的手,“不是说练绣工吗,难道绣样在我脸上?”
  找了一天的理由,他显然已经词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低头慢慢开始缝。
  燕昭把他一切反应尽收眼底,有些想笑又无奈。
  就让他慢慢“练”吧,正好她也需要点时间。
  脑中回想起方才书云说的,燕昭陷入苦思。
  清风馆里找不到他的户籍或其余信息,但就算找到了也一时无用。
  虞氏罪名未清,现在他仍非良籍。
  倒不是担心有人把他带走送回教坊司去,那样的事不可能再发生。而是一旦他身份此时传开,她便是私纳罪臣之子,若有心之人以此讨伐,譬如……
  太傅张为。
  燕昭怀疑此番泄出徐宏进罪证、又安排狱卒纵其逃脱的正是他。
  张为一番设计,逼得徐宏进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却不是冲着她怀里这个,而是她本人。
  事后追查才发现,东郊停了马车的那片废坊早已布好埋伏,若她当真匆匆赶去,后果如何不好说。
  他烧出黑烟传递信号,何止救下了他自己。
  但这些都没和他说。他本就受了惊吓又受伤,不安又自责,燕昭不想再给他添后怕了。
  包括是怎么找到他的、找到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他问过,但她也都觉得不必说。
  让他只以为自己秘密不保,只顾心虚,挺好的。
  想到这,燕昭才发现无意间又把重量压在他身上了。
  忙直了直身,环抱着他继续思考。
  找回他还不是结束,他身份上的麻烦还未解决。
  张为一计不成,必然还会再动。若此事被张为得知,必会大做文章,届时麻烦重重,只怕更护不好他。
  以及,他家的罪名……
  这事她已苦恼多年,此时想来,仍无头绪。
  燕昭抬起只手按按额角,很快又圈回人腰上继续环抱着。
  他一直隐瞒不说,也是因为这个吗?
  顾忌着家中罪名,怕身份暴露会被抓回教坊司?
  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他真实又鲜活的体温、呼吸、心跳,燕昭无声叹气。
  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
  给他几天时间“练绣工”,也趁这几天时间,把这事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