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天底下……
  哪有这么巧的事。
  嗡鸣贯耳,一切都变得朦胧,没听觉,没视觉,没知觉。
  唯独一点触感灌进意识,来自被紧攥着的双手。
  书云紧紧攥着她两手,扳着指节掰开,是怕掌心的伤又迸裂。
  视野恢复了几分,朝右,她看见包裹手掌的绸布,朝左,看见横亘掌心,因充血而粉红的疤痕。
  她唤了声书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问,
  “为什么?”
  眼前渐渐清晰,在她面前一贯利落干练的书云少见地迟疑。
  相处太久了,燕昭对她十分了解。书云几乎只会在和她提到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迟疑。
  于是她又一次问,为什么。
  “是……虞小公子家中获罪那日。”
  “殿下不慎摔倒,砸碎了雕给他的玉佩……划破的。”
  燕昭努力看着书云口型,分辨每一个字,而后很慢地点头。
  “殿下?”
  书云担忧地盯着她,“殿下好些了吗,是头痛吗?要不要传吴院使来看看?”
  隔了很久,燕昭才认清吴院使三个字。又隔很久,她才想起这称谓是谁。
  气息强行平定,耳鸣静了,也看得清了,她在圆桌边慢慢坐下。
  “把吴德元给我叫来。”
  -
  刑房昏暗阴冷,经年腐朽,霉味扑鼻。
  房间仅有方寸大,朝西窄窗下,狼藉堆里倒着一个人。
  火光微冷,长夜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他眉心微蹙了蹙,终于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的一瞬,虞白微怔,骤然恐极。
  【作者有话说】
  掉落30小包包
  第90章 度玉门4
  ◎在她找来之前,博一线生机。◎
  看清眼前的阴冷,看清周围的熟悉,虞白骤然一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回到了这里,他……
  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体内,瞬间他陷入恐慌。
  ……他离开过这里吗?
  他立即低下头看身上,摸索,寻找,最后从衣领里拽出一物,猛地握进手中。
  玉质坚硬,还带着他贴身的体温。他紧紧攥着燕昭送他的玉佩,终于找回些实感。
  还好……还好。
  不是他发梦一场。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而后眉尖一颤,轻“嘶”了声。
  回了神,感知也跟着苏醒过来。
  脑门痛得像要炸开,虞白赶忙抬手碰了碰,没见血,这才稍松了口气。
  一被拉上马车他就要喊,接着当头就敲来一棍。
  不过身上并无别的伤痛,想来徐宏进是越狱脱逃,时间紧顾虑多,先将他丢到这里关着。
  徐宏进是怎么逃出来的,抓他来又是为了什么,燕昭发现他不在府里了吗,她会担心吗……
  瞬息间无数忧疑从他脑海跑过,但哪个都得不到解答。顶着头上闷痛,虞白几次深吸强定心神,再次打量四周。
  天还黑着,夜空阴沉无月色,看不出时辰。不过从脑门伤处肿胀的情况来看,应该没超过一天。
  出府时是下午,现在小半日过去,燕昭应该已经在找了。念及此处他心下稍安,但同时自责又内疚。
  怎么轻易就被骗出来了。
  当时只想着正好,与吴前辈聊聊向燕昭坦白的事,却忘记吴前辈见他都是以“考教”名义,不是在书房,也是在府里其它地方。
  怎会在外头马车上等他?
  ……又给她添麻烦了。
  虞白闭了会眼睛,再睁开看见周围刑架刑具,条件反射地紧张。
  抽打泄愤的鞭索,钻人指尖的长针,铁器冷暗狰狞,有的还带着血迹。
  馆里分三六九等,他曾是要被好好“养”着送人的那批,从前,这些刑具没用在他身上过。但现在……
  不好说了。
  虞白无声地吞咽了下。
  同时又有些庆幸。
  或许是从前他乖顺胆小、软弱可欺的印象太深,徐宏进竟只是把他丢在这里,手脚也没绑,利器也没收。
  他视线慢慢转了一圈。
  刑房外,脚步声从深长廊道另一头传来。
  喀啦、喀啦,钥匙转动,门板吱呀一声推开。
  来人阔步入内,没了往常绛色官服,再华贵的衣料也有种强撑之感。虞白小心翼翼看了徐宏进一眼,后者耷着眼皮,居高临下睨过来,
  “怎么样,小玉儿。”
  “帮着长公主糊弄本官,就没想过有一天,又落回本官手里?”
  字字重咬,可见怒极。
  虞白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往角落里缩得更深了些。
  见角落少年抱膝蜷成一团,消瘦肩膀抖如筛糠,徐宏进方觉胸口憋闷散去些许,哼笑了声,转身走向一旁架子,抬手抚过满架刑具。
  铁器碰撞,冰冷锐响连连,徐宏进眯眼听着,骂了句晦气。
  太憋屈了。
  钻了空子买通狱卒,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足足洗了五桶水,才洗去狱里那股污糟腐臭的味。
  他徐宏进二十中举,青年入朝,官至尚书,风光十数载,就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彼时长公主提出合作,他知对方另有目的,反正他也并非全意。
  原想着帮她对付张为那老贼,事成之后念他功劳,他的事也能一笔勾销。却没想到长公主此人比张为还阴,过河拆桥数罪并罚,竟要取他性命!
  尤其想到一切始于开春,角落里那少年装模作样跑去东安茶馆,徐宏进怒气更甚。别人也就算了,这小玉儿算什么,也敢一道戏耍他?
  他抽了根鞭子握在手里。
  “养不熟的东西,”徐宏进啐了声,“跟了人家才多久,连本官对你的恩情都忘了?”
  “若不是本官把你从教坊司捞出来,你早死透烂透了。本官救你一命,又把你养大,你就这样报答本官?”
  缩在角落,虞白听着人走近,低头蜷得更紧。
  “啪”一声,空鞭骤响和喝骂一同响起,“脸抬起来!”
  虞白吓得一缩,颤颤抬起一点视线。
  动作太慢,徐宏进显然耐心不多,骂了一声伸手朝他抓来,“我让你……”
  骂声一顿。
  徐宏进僵在那里,还保持着俯身伸手的动作,突然咳嗽起来。
  几根长针入喉,呼吸和声音被一同钉死,徐宏进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漏气似的嗬嗬声。
  缺氧晕眩,他踉跄着就要往前倒,虞白赶忙拽住他衣领,让他倒得慢些,不要摔出动静。
  把人慢慢放在地上,才发现他还紧攥着鞭柄忘了丢,虞白抢过来绕在他手腕,两下绑了个结实。
  常乐借给他的话本上说,恶人行恶事前都要说很多话,他还向燕昭求证过,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只是徐宏进话实在太多了,他等了好久。
  看了眼外头没人来,虞白迅速在徐宏进身上找起刑房的钥匙。翻到一半,隐约觉察有视线落在身上,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徐宏进正死死瞪着他。
  长针刺穿气门,他进气没有出气多,脸色青紫双眼涨红,目眦欲裂格外骇人。
  虞白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翻找。
  若是从前被徐宏进这样瞪着,他恐怕已经在发抖了。但现在许是因为情况紧急,也可能是近来跟着燕昭见多看多,他竟没什么感觉。
  别的不说,燕昭生气的时候,可比徐宏进看起来威严多了。
  徐宏进最多算是无能狂怒。
  找出钥匙,虞白起身就往外跑,可刚走到门边,脚步就又止住。
  深长走廊幽暗,只有另一头点着灯,幽幽灯火下落着人影,有人守着。
  他躲回门内墙边,迅速思考。
  闯不出去。架子上那些都是用来折磨人的,没有真正的武器,他想要彻底杀死徐宏进都不行。
  不过气门被刺,不多时他便会窒息而死。
  况且就算有武器他也不敢往外闯,那人影看着不止一个,他又脑袋发沉手发软,无论如何也难敌。
  贴着墙壁,虞白望向高处的窄窗,有些无措。
  出去的钥匙就在手中,天地就在外头。
  很简单、很近,但又好像很难。
  不知燕昭正怎么找他……
  这么久过去,不知她还好吗。
  望着狭窄天空,虞白心里一团乱麻。
  担忧、紧张、自责,酸苦在胸口翻涌,但很快,他又微微一怔。
  才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
  也是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晚上。
  望着的也是深夜和黎明交际最昏暗模糊的天空,脑中想的,也是燕昭在找他。
  似曾相识,何其熟悉,从前那六年,成百上千遍。
  但不同的是,从前想起,他总是带着疑问。
  她会来吗,她愿来吗,她肯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