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虞白哭得不能自已。◎
  疾风过耳,天地颠簸。
  有什么拍在他后脑,枝叶,沙石,还是他散乱的发尾?
  有声音往耳中灌,马蹄声,喊杀声,刀剑相撞。红叶草影中闪过银光,掠过暗影,甚至嗅到了血腥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突发的一切太过陌生,已经许久没有过的紧张惶恐重又笼罩,四肢都不太听使唤了,直到混乱中掺进熟悉的安慰,
  “别怕,抱紧。”
  “你只管抱着我就行,什么事都不会有。”
  声音就响在耳边,又近又热,喊杀声仿佛随之远离。
  离得太近,视野里只能看见她一截下颌。策马疾驰,燕昭上身微倾,连带着他也微微后仰,蜷在马腹两侧的腿夹着她的腰,这样的姿势几乎是挂在她身上。
  两侧密林疾速后退,虞白跟着她在马背上颠簸起落,恍惚间像是在林海沉浮,紧张竟渐渐散了。
  但很快,他呼吸再一次绷紧。
  林间掠出一道黑影,一人一马冲破密林,以更快速度追了上来。
  虞白心中大惊,情急之下嘴里含的东西都忘了吐,就衔着草叶“唔”了一声提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黑影电掣般快速靠近,然后大喊:
  “你跑慢点!追死我了!”
  虞白一愣。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混劲。
  近了才发现脸熟,没穿红色他没认出来。邓勿怜紧追而至,还没来得及说话,看见燕昭身前的他就又一惊,
  “你怎么还带着人?一天都分不开吗?”
  “那么多废话,”耳边燕昭沉声呵斥,“你靠谱点,记得按我说的。”
  林间空隙狭窄,两匹黑马齐头并进,马背上两人视线一对,不再做声。
  虞白这才发现那人不仅红衣换成了墨色,骑装与燕昭相似,就连骑着的马也同样墨黑,颠簸的视野里,像是窄道间立了面阔镜。
  不待他细想,燕昭环着他握着缰绳的手一动,接着身下马蹄猛地转向,毫无征兆扎进树丛。
  脑后枝叶抽打瞬间密集,拍得他有些恍惚。抱着的人也低下头来躲避,声音从他颈窝传来有些闷,“抱紧。”
  “像平时那样,抱紧。”
  刚在想手臂已经很用力了,听见后一句,虞白隐约明白过来,蜷在马腹两侧的腿一收,盘在她腰上夹住。
  这姿势太过暧昧,饶是这种时候他也不禁有些晃神。然而下一秒,颠簸停了。
  身体猛然腾空,而后失重。
  燕昭蹬离马背,攀住根树藤荡出一段松手,两人抱着滚下崖坡。
  -
  再睁开眼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燕昭晃了晃头,视线清晰第一时间看向怀里,见人安然无恙才稍放心。
  紧接着,锐痛从额际传来,她抬手一碰一见鲜红,又拧眉暗道了句失算,赶忙一手捂着一手探进怀里,找事先带着的伤药。
  半晌找到后,正要递给他帮忙涂,动作又一顿。
  “怎么这个表情?”
  身前,少年保持着跳崖前的姿势没动,双手双脚抱着,一双眼睛大睁着紧紧盯着她,蓄满了眼泪也不肯眨一下。
  “害怕?还是伤着了?”
  她在人身上摸了摸,确定没事才明白过来,一下笑了,“担心我啊?”
  她挪开捂在额前的手给他看,只有半指沾红。
  “不严重,就破点皮。而且,”
  她伸手拨了拨他额发,“和你那道疤,位置差不多。现在不光是心有灵犀,还伤有灵犀了。”
  燕昭学着他昨晚的甜话逗他,这才见他表情松了,接着就从她手里抢过药钵,往她额前伤处涂。
  一边涂,一边掉眼泪,哭得很安静。
  她伸手把他还衔着忘了吐的草叶取出来,才听见了抽噎声。
  “怎么哭成这样。”燕昭见他泪水止不住,一边给他擦,一边忍不住想笑。
  有段日子没见他掉泪了,除了求饶之外。又因为这泪是因她而掉,她看得新鲜又满足。
  但还是得哄,“就有这么担心吗?”
  “你到底是怕我受伤,还是怕我死了,要你陪葬?”
  就见他泪水一滞,接着哭得更凶了。
  ……有段日子没哭了,她也不太会哄了。
  燕昭一阵无奈,只好把药膏从他手里拿走,仰脸吻过去。
  哭得急了有些气短,虞白抽噎着被她亲吻,甚至有些顾不上回应。
  一半是方才吓的,到现在他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滚下来时崖坡好陡,他还以为就要葬在这里了。
  另一半,则是一睁眼见燕昭撞到了头,明明看见了他,却又久久不说话。
  他还以为……
  偏偏她哄人的话还很难听,什么死不死、陪葬不陪葬的。
  这会又一边亲他一边笑说是不是他自己胆小害怕,之前说甘愿赴死是不是骗她。
  一下,后怕惶恐委屈全涌上来,他哽咽着反驳回去,让她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到最后都有些口不择言,
  “……而且我以为,你又认不出我了,我好不容易才……”
  说到一半,他猛地咬住。
  止得太急,甚至胸腔都有些抽痛。
  颊边突然落下一点温热,是燕昭吻走他一滴要掉不掉的泪。
  “好了……你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了。”
  燕昭托着他脸颊左一下右一下啄吻,吻掉他每一点泪痕,“什么认不出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虞白微怔,心神豁然一松。
  哭得含糊狼狈,她好像没听清。
  万幸。
  “……那个话本里的,认不出桃花树。”
  他心虚地解释,“我看你醒来不理我,还以为……你也认不出我了。”
  脑门轻轻挨了两戳。
  “怎么还在想这个,幼不幼稚。还是那天没念够?”
  燕昭轻声笑他,“回去还可以继续。现在,你要不要先从我身上下来?”
  虞白这才发现他还趴在人身上,双手双脚地盘着,赶忙起身挪开。
  再仔细看过她身上,崖坡覆着草植尚算柔软,除了一些蹭脏勾破,没什么伤痕。
  “不能再待了,一会有人找来了。”
  燕昭撑地起身又拽他起来,拉着他离开。一边走,她一边摘他头发里的草叶,嘴上还笑着:
  “而且那书你记错了。不是认不出桃花树,是眼睛瞎了看不见。”
  “我又不瞎。”
  虞白红着眼尾睨了她一眼。
  方才嘴快他还有些后怕,现在紧抿着唇,一个字不敢多说。
  但没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疑惑:“殿下……为什么越走越远了?”
  滚落的崖坡不算过高,但很陡,又野草丛生,很难原路返回。
  本以为燕昭要找个缓坡绕行上去,可越走耳边越静,身旁树丛越密,似乎已至深处。
  甚至已经看不出有人的痕迹,脚下踏叶轻响,远些有隐隐虫鸣,仿佛与世隔绝。
  燕昭走在他前面牵着他,闻言回头语气神秘:“探险啊。不喜欢吗?”
  一见她那表情,虞白就知道她肯定又藏了什么坏。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刚想追问,就见她笑意一顿,“不好。要下雨了,得快些。”
  说着,牵着他的手攥紧,燕昭拽着他加快了脚步。匆忙间虞白抬头望了眼,林深枝叶稠密,天空被挡得严实,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她怎么瞧出要下雨的,也不知道被她牵着要去哪里。今天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他都毫无头绪,但他清楚一件——
  他正被燕昭紧紧牵着。
  这就够了。
  他收拢手指回握过去,跟着一起闯进深林。
  草木清香里逐渐涌起泥土湿气,真的下雨了。雨打秋叶越来越响,肩上衣料渐渐湿了,他被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偶尔一下绊得歪斜,又被人一把提起来。
  眼看着雨势就要变大,才跑到个稍开阔些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观察,脚下地面忽地坚实,接着头顶安静,雨水停了。
  虞白拂开挡在眼前湿乱的碎发,才发现身在一间大殿。
  这里年久失修,四周墙壁斑驳破败,蛛网密集。一回头,被一道庞大黑影吓得一缩,接着才看清那是座佛像,金身蒙尘晦暗,于潮湿昏暗中半坐半塌。
  “别怕,这里没人。”
  旁边燕昭正低头拍身上沾着的湿叶,“这寺庙从前朝就荒废了,空了得有近百年,就算有也是鬼神。”
  虞白一听放心了,帮着一同拍打起来。
  雨声哗哗,燕昭朝外望进雨幕,密林间水汽氤氲。
  提前找人测过天气算好时间,目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不过在崖坡下耽误的久了,不然连雨都淋不到。
  正想着,额角的伤微微刺痛,她抬手碰了碰,药膏被雨水冲刷,又出血了。
  她从怀里掏了掏,抽出张帕子按住,再一回身,正对上他疑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