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不知道燕昭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等着就是了。
  哪也不用去、什么也不用想。
  等着,就是了。
  不用思考若有表明身份那一天,该怎么和燕昭解释之前的隐瞒了。
  也不用忧心若有一日身份暴露,会不会将她架在平反与自保之间的两难。
  反正,就算洗雪虞氏庸医罪名,也没什么用了。
  只是有些对不住父亲与祖父的教导叮嘱。
  ——他的手废了。
  【作者有话说】
  昭自己扑上去救人这个事情危险吗,非常危险,土坝坍塌范围是不可确定的嘛,说不定脚下踩的这一秒还结实,下一秒就也塌了,
  远一点的地方有守卫,近一点的地方也有别人,但她还是自己过去,受本能控制也好,来不及理性思考也好,
  救下爱人这件事情是在她潜意识里演练过一次又一次的,从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小鱼被带走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没有足够的力量,现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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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会因为怕自己护不住就放弃把人留在身边吗,不会,
  鱼会因为这个就自暴自弃吗,也不会,
  再渺茫的愿望也是愿望,努力一把。
  不过观察哥(裴卓明)那一下犹豫被昭昭看破了哼哼,他会怎么样呢,好好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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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并不是外伤之后吃甜好得快,是老吴知道小鱼爱吃甜,骗昭宠鱼()
  具体忌口还是遵医嘱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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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落30小包包
  第69章 生新青1
  ◎“求你了,殿下……你就让我……”◎
  燕昭挥退下人,独自撑伞朝书房走去。
  细密雨滴敲打伞面,耳边碎声密响。但少见地,她丝毫不觉得烦躁。
  十分奇妙,近日来,哪怕身处喧闹,她也总能感到平静。
  廊下,守着的人接过伞,她推门进去。
  入春炭火断了,书房里潮冷又沉闷。青年垂首静立,劲装大半潮湿,是刚从京郊赶回,还未来得及梳洗。
  绕过裴卓明,燕昭在书案后坐下。
  “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决口已临时封堵,只等雨停后加以修补重建。”
  青年声线平稳地汇报,“堤面有六丈二尺塌陷、最深一丈,农田损毁约三十亩,数十亩待清淤休整。另有八人轻伤,两人重伤,一人……下落不明。”
  裴卓明顿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事故缘由,卑职也已查明。岁初立春,庄子各处应例行巡查,尤以河堤紧要,以免春汛、凌汛河水冲垮堤坝。”
  “田官巡查时发现裂缝,上报修缮,但又从中贪墨,只以粘土填补,方才酿成此祸。卑职已经将人带来,暂押在外等候发落。”
  语毕,书房里一阵寂静。
  静得他几能听见自己响如擂鼓的、忐忑不安的心跳。
  燕昭没有应答。
  没有应答,是不曾发现他迟疑那一瞬阴暗的私欲,还是……
  心悬半空,裴卓明试探着开口:“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先行告退。庄子那边,修缮清淤仍需监管,卑职……”
  “不必了。”
  他呼吸猛然一僵。
  “让别人去吧。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个……姓常的,品性能力都还不错。让他去盯着吧。”
  声音闲散得几乎轻松,落入他耳中却千斤重。
  裴卓明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书案后那双朝他望来的眼眸。
  熟悉的琥珀色依旧通亮,又因平静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他的神魂。
  洞穿他的神魂,看破他的卑劣,而后将他摒弃。
  “殿下……”
  一瞬间他惶恐遍生,屈膝就要跪,“昨日之事,卑职并非有意……”
  “起来。让你跪了吗?”
  燕昭再次打断了他。
  “被罚跪祠堂那么多回,还没跪够?裴卓明,站起来。”
  裴卓明一怔。
  “殿下……知道了?”
  燕昭没回答他的问题。安静里,她再次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正如她初次在校场上发现他时一样。
  端正,沉静,有着世家子弟少见的内敛和悲悯。当时她便想,若有一日出宫开府,必要招揽此人。
  府中任职多年,她看得没错,裴卓明是个沉稳可靠的下属。可渐渐地她也看见了别的,譬如屡屡朝她望来的视线,譬如欲言又止时的拘谨,再如昨日堤坝决口旁,他停顿的那短短一瞬。
  说不上哪个让她更震动,裴卓明的停顿,或是他停顿后的继续前冲。
  不过无怒也无喜,因为千钧一发的那刻,她没有寄希望于别人。
  不过那一瞬让她确定,不能再留此人在身边。
  至少,不能留在府卫队长这一位上了。
  “田官的来历,你清楚吧?”燕昭视线一收,问起其它,“庞秀。你兄长那个姓江的宠妾,是她的次女。”
  裴卓明僵立原地,还未从上一阵怔愣回神,就又为新入耳中的话惶恐,口不择言求告:
  “殿下,此事与兄长绝无关联!兄长与庞氏并无往来,殿下,卑职可以担保……”
  “我还没说完。”
  书案后的人朝他抬了下手指,他条件反射噤声。
  “我不需要你的担保,裴卓明,我需要的是你的同意。”
  裴卓明又一愣。
  “庞秀这事虽影响不大,但也绝不算小。加上别的,足以把裴长远拉下来,而我需要他下来。”
  燕昭语气坚定,不是与他商量。
  这一类事,也从来用不着与他商量。
  他隐隐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却是另一种剧烈。
  “裴长远撤职后,他的位子就空了,需要有一个人顶上去。你行吗?”
  “……殿下是说,”
  喉头卡了一下,过了几息他才出声,“殿下是说,要我接替兄长,任万骑营长?”
  “是也不是。”
  书案后,那双眼睛少有地、认真地、郑重地望着他,
  “我想要的,是下一步,你接替你的父亲,任左羽林大将军。”
  “裴卓明,你想吗?”
  窗外细雨仿佛在这一刹瓢泼,天地轰鸣。
  因潮湿和紧张而僵冷的身体瞬间滚烫,一条他从未想过、从未敢想过的道路轰然铺开在他眼前。
  一条寂寂守望以外的道路。
  一条更高一些、更近一些,甚至……可能并肩的道路。
  一条不再被父兄掌控或遮蔽的道路。
  耳中隐约落入声音,要他三思,说这般便等同与家人陌路。
  但他无需三思。
  自从拒绝父亲安排的那一日、选择站在现在这一边的那日,他就已经完成了思考。
  裴卓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愿意。
  几日平安,又有微震。
  朝中有人弹劾禁军万骑营长裴长远治军不力、渎职懈怠、*以权谋私并贪污受贿等数条罪名,且或与日前京郊河堤决口一事有关,疑有行刺意图,革职查办。
  其弟裴卓明救驾有功,且经长公主殿下多年考校,人品端正,能力卓群,破格提用,接任万骑营长一职,从五品。
  早有传闻裴府家内不和,如今兄弟阋墙摆到了明面上。
  去岁便可见苗头的人事变动,终于揭开第一角。
  然而这些,也只是朝堂静默的原因之一。
  另一,则是源自弹劾此事的人——
  月前刚被削去“同平章事”一衔、禁朝三月的吏部尚书徐宏进,于闭门思过时重览官员考簿,发现裴长远数条罪证。
  徐宏进检举有功,殿下决议提前结束禁令,复其参朝议事之权,并于朝堂之上大加赞赏。
  这个早上,百官个个面色复杂。
  “徐尚书也是吗?为什么?”
  身旁的少年一边往她面前杯中续茶,一边问,“他被夸了,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燕昭顺手就喝了,“他开心什么呀?从前徐宏进明里中正,暗地里依附张为勾连众臣与我作对。这下他当着满朝倒向我这,往后莫说他从前交好的,就连常人与他来往,都会掂量掂量。”
  空了的茶盏一放,她又想起些什么来,再望向身旁的视线就带了点心虚,
  “……我没忘。只是徐宏进眼下于我还有用,等大事了了再清算。”
  与徐宏进谈成合作,还是她去东安茶馆捞人那回。燕昭还记得当日他坐在徐宏进对面不安得唇色发白,现下又与人联手做事,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背叛。
  当时她也想从徐宏进口中问出那南馆的细节,哪怕只是对那些欺负过他的人稍作打击,但徐宏进也并非全心投诚,并未交底。
  虞白摇摇头,又往她杯中续茶。
  “没事。不过……这样一来,徐尚书会不会气急跳脚?还有裴小将军,会不会被人觉得背叛亲人,受人孤立?”
  从前燕昭从不与他讲公事。不知是否看他近日因伤而哪都去不了,开始偶尔地与他讲一些,他听得新鲜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