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重逢一月有余,他却很少见过这双眼睛。
  她不让。
  每次他想看她一眼,她就会朝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虞白觉得有点委屈。
  她怎么和从前一点都不像。
  从前他害羞到极点的时候,眼前这个人总揪着他不让他躲。
  还要他一定看着她的眼睛。
  真是变了好多。
  正胡思乱想着,不料下一瞬,面前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烛火微弱,琥珀色暗成深褐色,半睁着看向他。
  虞白一瞬间觉得呼吸都停了。偷看被发现,他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装睡。
  理智迟一步追上来,才意识到这样的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忐忑等待燕昭的责问,然而,等了很久,脑后都一片安静。
  又过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回过头,发现那双眼睛又闭上了。
  原来她根本没醒。
  睡得很香,甚至连睫毛都没有一丝抖动。
  虞白这才放心下来。
  正犹豫要不要转回去,突然,腰上一紧。
  他整个人被粗鲁地拽过去,脊背撞上滚烫体温。
  燕昭抱住了他,从背后。
  -
  醒来的时候,燕昭愣了很久。
  天亮了。
  窗外,雪地映得天光通明。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而且彻夜无梦。
  她都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睡得这么好了,甚至感觉有些恍惚。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怀里还抱着个人。
  瘦瘦的,隔着单薄寝衣渡来体温,一低下头,脖颈近在眼前。
  她微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趁她睡觉投怀送抱?
  燕昭眯起眼睛,盯着怀里人的后脑勺,觉得极有可能。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执念,不遗余力地勾引她,哪怕睡着了也不放过。
  她无声地咬了咬牙,接着一把将人推开,翻身下床,披衣离开。
  床上,虞白早就醒了,一直躺着装睡,不敢动。
  听见脚步声消失在房门外,他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澄净天光落进眼底,他才敢确信那不是梦。
  燕昭抱着他……
  抱着他睡了一整夜。
  他慢慢扯高了被角,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雀跃。
  厢房外,书云等了很久,终于看见房门从里面推开。
  燕昭一边往身上披着大氅,一边大步走出来。
  “起晚了,”她解释,又问:“外头情况怎么样?那几个郡的赈灾物资快到了吗?”
  “江余郡的车队就快到了,其他几个郡的都还在后头…………”
  书云条件反射答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燕昭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多年来近身服侍,燕昭的情况她最清楚。尤其近几年,几乎每夜噩梦缠身,清晨醒来,头疼不说,还烦躁不安。
  迟疑片刻,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昨晚……睡得很好?”
  燕昭顿了下,“确实不错。”
  可能是前两天太累的缘故,她想。
  煎熬过太多个痛苦的夜和烦躁的早晨,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她都有些不习惯。
  只是想到那个半夜偷偷往她怀里钻的少年,她还是忍不住皱眉。
  “让人再收拾个房间,然后……”
  她刚要说让他自己单住,就看见有人急匆匆跑过来,面带喜色。
  “殿下,江余郡的车队到了!裴队长正在带人验收,让卑职来请示殿下的打算。”
  “我去看看,”燕昭大步走过去,“牵马。”
  -
  虞白起床后,听见外头又比昨日热闹了许多。
  直到傍晚侍女来问是否要热水沐浴,他才知道是有赈灾物资到了,淮南城里粮柴短缺的问题得到了极大缓解。
  泡在木桶里,被微烫的水流包裹着,虞白不由自主又开始乱想。
  灾情没有那么紧迫了,那今晚燕昭是不是就不用通宵忙碌。
  就还会回来睡。
  和他……一起睡。
  明明只有身体泡在热水里,他却感觉头顶都在发烫了。
  他往水里缩了缩,把半张脸浸入水中,强迫自己想点别的。
  水面上的波痕,木桶壁上的花纹,在热水里浮沉不定的泡浴药包。
  药包。
  看着纱布里的药草,他忍不住想,燕昭那么忙,他是不是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一帮。
  比如,帮人医治些冻伤砸伤的小病。
  受灾百姓那么多,医师肯定忙不过来。
  念头闪过片刻,就被他自己扼住了。
  不行。
  不行。
  他又往水下缩了缩,整个人藏进热水里。水没过头顶封锁了听觉,耳边一下只剩朦胧的水流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安全了。
  不行,他坚定地想。
  很快日暮,虞白更衣束发,点起烛灯等人回来。
  天色越来越深,他心跳也越来越快。忐忑和期待融合成悸动,一股股往他心口钻。
  太紧张,以至于他都没听见下人往隔壁浴室送热水的动静,直到刚沐浴完、头发还湿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燕昭握着还在滴水的发尾,看见坐在床边等待的少年时,第一反应是惊讶。
  接着才想起来,白天忘了叫人给他收拾独自的房间。
  懒得让人半夜腾挪,她决定明日再安排。于是她径直朝床榻走去,在床沿大喇喇一靠。
  “会服侍吧?”
  少年一愣,脸颊瞬间烧红,“殿下是说……”
  燕昭把手中的巾帕往他怀里一塞。
  “擦头发。”
  “……哦,好。”
  看见他鹌鹑似的模样,燕昭有点想笑。
  这就要脸红,那昨晚是怎么帮她更衣的?
  她也是后来才想起这事。
  一想象他委曲求全帮她宽衣解带的画面,她就觉得有趣,只可惜当时她睡着了,没看到。
  会不会很委屈,也不知道掉泪了没。
  发尾的触碰传到头皮,带过若有似无的痒。
  他身上,那股弥久不散的苦香似乎比往日更浓,带着刚沐浴过不久的潮气,像柔软草地一样包裹了她。
  燕昭闭着眼睛躺着,感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消散了,甚至睡意都涌了上来。
  这在以往是几乎罕见的,每晚她都要翻覆好久才能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想,他做这些事功夫还真不错。
  她应该夸夸他。
  可实在太困,话到嘴边就变了样。
  “阿玉……”
  她含糊着说,阿玉,你身上好香。
  话音入耳,虞白一下子顿住了。
  耳根,刚刚才消下去的滚烫瞬间爬了回来,烧遍脸颊。
  呆了好半天,他才愣愣地道了句谢,大脑一片空白。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那他要不要先叫人备水……而且是不是该把把烛火熄掉?
  还是留下一盏,好让她看着……
  等等。
  她怎么说完那句就没后话了。
  虞白愣了片刻,接着明白过来。
  是还在担心他的身体吗。
  他一下感觉心口又热又痒,心跳快得都要爆掉了。
  犹豫片刻后,他轻声开口:“殿下……我的风寒已经好了。”
  然而等了片刻,背对着他的人一语不发。
  “……殿下?”
  “……”
  睡着了。
  早就睡着了。
  虞白大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赶忙把发尾最后一点潮湿擦干,然后熄了烛火爬到床上,脸埋进枕头。
  等滚烫过去。
  可遐思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黑暗里,他清晰地听见枕边人的呼吸声,缓慢,均匀。
  他听着,不自觉开始想象,如果这样的呼吸落在他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应该是滚烫的,和她的手一样。
  于是他又忍不住开始想燕昭的手。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感觉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抬起点脸来,想着,偷偷看她一眼。
  看一眼,说不定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能止住了。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在被子里慢慢转身。
  然而,快他一步的,是突然落在他腰上的手。
  睡梦中,燕昭再次圈住他,一把捞进怀中。
  虞白险些惊呼出声,又赶忙捂嘴忍住。
  这样不行的,他无助地想。
  这样,他脑子里的念头更加大逆不道了。
  -
  燕昭醒来时,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久久无言。
  怎么回事。一而再地……
  往她怀里钻。
  她没第一时间松手,而是盯着他慢慢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