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正当箭势将尽时,一道白影倏然划破长空。通体如雪的海东青,展开丈余长的翼展,钢喙轻巧地衔住箭杆,翎羽间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神鹰现世,天命所归啊!”随行的老萨满跪地高呼,苍老的声音激动得破了音,“长生天垂目,此乃真命天子之兆!”
  他手中的骨杖重重叩地,杖首悬挂的铜铃随风发出脆响,余韵在寒风中久久不散,恰与天际神鹰的清唳遥相呼应。
  随行百官和铁鹘骑们见状,纷纷跪地叩拜。铠甲碰撞之声如雷霆滚过冰原,数万人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天命所归!”声浪所及,连寒风都为之一滞。
  朔风呼啸中,拓跋仪随着黑压压的跪拜人群缓缓屈膝。他指节抹过额头,拭去的不知是雪水还是冷汗。
  当年武烈皇帝顶着各部非议登基时,正是他们拓跋家暗中驯养的海东青,在万众瞩目下精准衔住御箭。如今这出‘神鹰献瑞’的戏码重演,不过是向新主示好罢了。
  昨夜家孙拓跋晟亲眼看见,那位横扫天堑的北境王,竟是女帝裙下臣。有三十万北境军在女帝背后支持,拓跋氏纵有千般不甘,也只得敛眉俯首,更何况女帝已经抛了台阶,此时不下,更待何时?
  拓跋仪闭了闭眼,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这口气,他们拓跋家必须咽下。
  何年静立高台,宽大袖袍随风轻扬。她垂眸审视跪伏在地的拓跋仪,唇角噙着了然的笑意。
  “拓跋爱卿训鹰有功,朕当厚赏。”清冷的声线里淬着几分锐利,“即日起,北境十二处军马场尽归拓跋氏管辖,朝廷战马皆由卿家统一调拨。”
  寒风掠过冰原,女帝话音未落,四周骤然陷入死寂。跪伏的群臣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位部落首领交换着羡慕的眼神,因为北梁以铁骑立国,军马场便是命脉所在。
  跟在何年身旁的阿古拉也大感震惊,“陛下,十二处军马场关系国本......”
  何年眼风扫过,含着安抚的意味,也带着点威慑。
  “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顺我者,赏千金封万户;逆我者......”她话音陡然一沉,“诛九族,填沟壑。”
  新帝临朝,当如春雨润物,亦需雷霆镇世。何年深谙这恩威并施之道,
  当然,她让拓跋氏管理军马场,表面是皇恩浩荡,实则也暗藏玄机。
  北境连年雪虐风饕,草料价翻数倍,战马冻毙者十之三四,已经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到时,她只需以‘国库空虚’为由暂缓军饷拨付,拓跋氏若想保住这个要职,就不得不自掏腰包填补亏空。这些世家大族最重颜面,既已得了这份体面,便是倾家荡产也会咬牙硬撑。
  拓跋仪刚要伏地谢恩,女帝清冷的声音又自上方传来,“朕另有一事,非卿不可。”
  她话音未落,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北梁连年征战,国力耗损已极。如今唯有与大宁议和,方是上策。”
  何年眸光如霜,扫过阶下群臣,“拓跋卿世代将门,又深谙两国之事,此番出使大宁,非卿莫属。”
  台下文武闻言,反应各异。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捋须颔首,“陛下圣明,今岁雪患肆虐,牧场凋零,议和止战,确是利国利民之举。”
  武将队列中,几位与拓跋氏交好的将领也抱拳应和,“拓跋老将军熟知边事,确是不二人选!”
  然而几位年轻气盛的将领,却猛然出列,甲胄铿然作响,“陛下明鉴!正因雪灾严重,部族缺衣少食,此时更该南下劫掠!”
  其中一位虬髯将领单膝跪地,声若洪钟,“陛下,南人素来精于囤粮,各州粮仓陈粟堆积如山。若容末将率铁骑南下,都他娘的抢过来,岂不比议和来得痛快?”
  何年闻言,凤眸微眯,眼底寒芒乍现。
  这些北人,平日里不思储粮备荒,一遇雪患便只知劫掠汉人,当真蛮性难改。
  “将军好大的威风,”她声音不疾不徐,却暗含责备,“南人粮仓确实丰盈,可他们的城墙高三丈,护城河宽五丈余,城头弩机射程可达两百步。而今更有北境王陈兵边境,枕戈待旦......将军以为,你每次南下劫掠,胜算几何?又需要多少北粱儿郎,为抢点粮食丧命?”
  日色昭昭里,女帝的话语刀锋般划过每一个将士的耳畔。
  那位虬髯将领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却终究未敢再出一言。几位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年轻将领,此刻都默默低下了头。
  拓跋仪冷眼旁观,见局势已定,这才整了整衣袍,从容出列。
  他行至女帝身前七步处停下,双手交叠,“臣拓跋仪,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即刻启程赴大宁议和。”
  何年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拓跋卿忠心为国,朕心甚慰。”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只见一队玄甲铁骑如黑云压境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身披墨色大氅,正是北境王李信业。
  “北境王倒是来得及时。”何年语气平静,好似不意外他会来。
  李信业勒马停于十丈之外,翻身下马,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右手按剑,左手抚胸,向女帝行了一个标准的臣礼。
  “闻陛下今日行狩猎大典,特来观礼。”
  这一礼,不仅是对帝王的尊崇,更是以臣子之姿,向天下昭示对北梁女主君权的承认。
  拓跋仪眼角微跳,目光扫过北境军阵。三万玄甲铁骑肃立如林,战马衔枚,兵戈映雪。这般阵仗,说是观礼,倒更像是来为女帝撑腰的。
  旁人看不明白,但拓跋仪心里清楚,这对狗男女哪里是联盟,分明已经睡在一起了......但他有苦不能言。
  “北境王有心了。”何年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而不失威严。
  李信业执臣礼而立,姿态恭敬道,“能躬逢陛下重振朝纲,实乃臣之殊荣。”他略一侧身,身后亲兵即刻捧上一个锦匣,“特备薄礼,恭贺陛下。”
  何年示意侍从接过,指尖轻抚盒面,“北境王果然周到。”
  她眸光一转,看向群臣,声音清冷而坚定,“众卿当知,朕此番重掌朝纲,多赖北境王倾力相助。无论此番议和成败,北梁与北境盟约永固。”
  何年声音如冰玉相击,字字清晰。
  “自今日起,朕与北境王会签下合约,开放寒河榷场,互市贸易,准许商旅自由往来;组建联合铁骑,共守边疆安宁;设‘抚民司’于边境,共赈流离黎庶。”
  女帝掷下盟约,群臣一时哑然。
  那些曾对她称帝颇有微词的老臣们,此刻皆低眉顺目,不置一词。毕竟谁都清楚,这位陛下仰仗的铁鹘骑和北境军,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北境,谨遵圣约。”李信业率先应下,声音郑重有力。
  几位亲近女帝的新晋将领,这才连忙出列,甲胄铿然,“陛下圣明!此约既安黎民百姓,又固边疆防务,实乃利在千秋之举。”
  何年笑了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如此,甚好。”
  她遥指远处苍茫雪原,九凤金冠映着灼目雪光。
  “今日寒河冬狩,朕就等着看诸卿各展身手。若是猎得银狐者,赐金百两。射获雪狼者,赏御弓一把。若擒得雪貂...加赐明珠一斛。”
  她目光流转,最终停在李信业身上,“北境王,随朕往北崖一观。”
  两人策马远去时,拓跋仪注意到女帝的白色狐裘与北境王的墨狼大氅,在雪地中几乎融为一体。远处寒河冰面上,几只雪鸮被马蹄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灰蒙蒙的天际。
  第152章
  ◎大结局◎
  拓跋仪率领北梁使团跋涉半月,终于抵达玉京城。
  使团队列缓缓穿过御街,满载着北地特有的雪貂皮、寒山参等贡品。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十匹通体如雪的照夜玉狮子马,马鬃上系着的银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越的声响,引得沿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文德殿内,庆帝斜靠在龙椅上,面色青白交加。长期服用的丹药让他眼窝深陷,脸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拓跋仪行至玉阶前三丈处,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北梁礼。
  “北梁使臣拓跋仪,奉我主之命,特来呈递议和国书。”
  庆帝阴鸷地盯着鱼贯而入的北梁使团,被北梁女帝戏弄的屈辱记忆,如附骨之疽般灼烧着五脏六腑。
  “你们北梁不是自诩铁骑无敌吗?怎么今日反倒要向我大宁俯首求和?”
  他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下颌绷紧到几乎碎裂。
  拓跋仪不卑不亢道,“我朝女帝乃大公主普荣月之后,心系苍生,协和万邦。今若两国修好,则边关可息干戈之祸,商旅得通有无之利。于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望陛下以苍生为念。”
  庆帝枯瘦的手指攥紧龙椅扶手,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冷笑。
  当年先帝万寿节,拓跋氏长子拓跋宏,进献的四只海东青在御前发狂,那猛禽当殿抓伤皇子,害得先帝气郁攻心。如今北梁女帝特遣拓跋仪为使,分明就是暗戳戳在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