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而狸奴一行完礼,就露出小狗一样羞涩而水汪汪的眼睛,恍若上头的主子一吹响哨子,他就会跪在脚下。
  饶是何年见多识广,也看不出这相差无几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姐弟?】何年掩下困惑。
  “狸奴”,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你来将军府多日,可还适应?”
  狸奴细白面皮,迸发着热意。
  “适应的,这里比辍锦阁舒服,也没人践踏欺辱奴...”
  他说话间,抹了抹眼泪,眸光月色一样清亮,浮漾微明的流光。
  赛风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露出异样,眼睛空无的冰空一样,森冷寂静。
  “我过几日要办冬至宴,需要制些赏雪用得香,兰薰自个儿忙不过来。我瞧着你的手指白净修长,日后可留在我身边制香,你跟着兰薰多学习...”
  何年指了指隔壁房间,柔声道,“制香最忌讳身上有杂乱的气息,你这几日且安心呆在后院,不要乱跑...”
  狸奴乖巧的应下,满脸都是讨好。
  他越是表现的人畜无害,何年就越觉得他城府可怖,顶着这样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实际上却是比周庐等级都高的北梁探子。
  “制香需要通体洁净,你先去沐浴熏蒸,收拾妥当了,兰薰会带着你去香房。”
  狸奴退出去后,何年才转向赛风道,“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只是,此事私密,你万要小心。”
  赛风抬头看着她,算是给了回应。
  “宋郎君如今关押在御史台大狱,你可有法子进去一趟,给我送封信?”
  赛风黑黢黢的眼睛,凝神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何年将一纸封泥信递给她。
  “小心点,万不可被人发现。”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何年也觉出几分疲累来,对着疏影道,“你去请将军过来。”
  需要藏在荒废的园子里,又是北梁人惦记的东西,何年想了想,只能是那一百万两白银了。
  十两银子是一斤,一百万两约莫十万斤,按照一万两银子装满十个箱子来算,一百万两白银需要上百个木箱来装,二三十辆马车来运输...
  李信业能将银子挪回来,唯有借助将军府大婚,大办宴席,才能将银子悄无声息运进来。
  只是,北梁人一直与李信业不对付,那边怀疑宋相,这边许是也起了疑心,但苦于没有找到银子的藏身之地。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这一大笔钱合法化,又能嫁祸到宋家身上。
  何年有了应对之道,倒是不急,只等李信业晚间配合。
  她望着庭院,阳光照耀下土,院子里都是暖融的光点。
  何年目光凝在赛风和狸奴站过的地方,想到刚刚二人明明装作不认识,赛风又是冷漠的性子,却忽然间换了个位置...
  总觉其中有什么玄机?
  何年想不明白,便虚虚披着外氅,立在二人先前的位置上,自顾自低头琢磨着。
  李信业走到面前时,她才抬头看见他。
  “怎么站在这里?”他语气平淡,看不出情绪。
  就是四目相对间,何年发现李信业,起初站在自己右侧,然后须臾间,走到了自己左边。
  和赛风一样的动作。
  “将军,你为何换了个位置站?”
  李信业微露怔然,不明白她为何会注意到,这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举动。
  半响,他才沉声道,“这边对着月洞门,你病体未愈,吹不得冷风。”
  何年只觉浑身一激,似乎触碰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将军”,她唇瓣开合,柔软如水波。
  李信业看见阳光之下,她脸颊两侧的绒面,软绒绒,亮莹莹的,像极了沾满糖霜的云片糕...
  他喉咙一紧,脸颊微烫起来。
  何年却全无察觉,雪亮的眼睛里,跃动着兴奋的银光。
  “方才,赛风和狸奴站在院子里,赛风忽而从右侧站在了左侧,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刚刚将军说是挡风,我恍然明白了,若是赛风是替狸奴挡风,这是不是意味着,赛风下意识以狸奴为重,哪怕表面装作不认识,无意识的肢体动作,也处处暴露出爱惜与呵护?”
  李信业喉管里都是滚热,动了又动,温哑低沉的声音,哽在嗓子里。
  第43章
  ◎忽视的细节◎
  李信业站在那里,眼神是淡的,影子却被拉得很长,黏附在地上的一只哑鸟,无声看着她。
  何年胸腔恍若游鱼过境,鱼鳍拍打水流,激起她内心的一场海啸。
  她恍然意识到,她翻落的许多细节,在这一刻勾连起来,
  比如,当得知赛风是为狸奴挡风时,她立刻能推断出,赛风以狸奴为重,无意识的肢体动作,处处暴露爱惜与呵护...
  可是,李信业为她做这些事情时,无论是濯发,烧水,为她披衣,掖被,抑或夜间睡在床外,照顾她喝水起夜,她都习以为常,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她过去一直被照顾的很好,身边侍女自不必说,处处服侍到位。
  宋檀更是细致入微,替她掀帘子,挪椅子,摆筷著,添茶暖杯,留意她微末的情绪变化...
  甚至她多看几眼的东西,第二日他就会双手奉上。不经意提及的事情,他也会为她办妥。
  宋檀做这些,是因为心悦于她。
  李信业做这些,是因为什么呢?
  何年披着大氅,长裙曳地,稠衫摩挲着臂弯,她默默打量着李信业。
  半响,吞下复杂情愫,试探道,“将军,你说赛风待狸奴这般好,究竟是姐弟之伦,还是男女之爱呢?总不会是主仆之情吧?”
  李信业胸中如一片沙漠,正在经历蝗灾,蝗虫汹涌过境,却无可以啃噬的东西。
  他迎着她热切的注视,动了动唇,不知如何应答。
  半响,才闷声道,“某不知。”
  他掀动眼皮,眼睛里有不易察觉的局促。
  何年见他这副样子,心底那些氤氲的情绪,反倒清明了许多。
  她明媚的眼睛,笑弯起来,眸光带着点娇媚,又有些狡黠的坏气,沾水的墨一样,李信业只觉不曾显露的心间,一片濡湿。
  听女娘开口问道,“将军看不透旁人,总能看懂自己吧?”
  “将军下意识为我挡风,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仰头直视着他,炙热的瞳,是在纷乱沙浪里翻滚的太阳,照亮每一颗沙砾,也搅碎了大漠的平静。
  李信业被她这样盯着,无法回视,而她目光紧逼,大有不罢休之意。
  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睑,以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宽厚的大掌,覆盖在眼帘上,女娘羽睫如蝶翼,在他掌心轻柔扇动,李信业手指微蜷。
  何年没有睁开眼,心中却如燃着水香,稀薄沉烟缓缓弥漫,她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也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不想就此放过他。
  “将军捂着我眼睛做什么?”她指尖搭在他手背上,“将军的手,距离我的鼻子这么近,我嗅到绿茶味了...”
  她甫一说完,李信业收回了手,不确定的看了一眼手掌。
  他检查过她给的封泥,也用小火烘烤过,和薛医公反复验证一上午,只查出壑源绿茶的气息。
  而他来之前,特意洗了很多遍手,她怎么可能闻出来呢?
  何年瞧着他忙乱的样子,烟缈滲入心底,一阵潮热。
  “我骗将军的”,她慢悠悠道,“将军手上是檀香和丁香,制成的胰子味道。”
  她轻压着嘴角,“我只是想着将军多疑,递给将军的封泥,将军定然会反复检查,这才试探一下,果然,将军这般不信我,实在让我心寒...”
  李信业审视着她,知道她向来骄纵,可如今才发现,她骨子里还有些让人头疼的顽劣。
  “你不是说有毒吗?既然是对宋皇后下毒,须得小心谨慎,可为何没有查出有毒?”
  李信业压下胸腔激荡,面上一派严肃与平静。
  何年指尖搭在他胸膛,落在梦里那处胸骨的割伤处,柔声道,“既然是给宋皇后下毒,我怎会这么傻,堂而皇之的用毒,岂不是陷将军于险境?”
  面前之人喉骨的蠕动,在指尖掀起轻颤。
  隔着衣襟,她也能摸到凸起处的伤疤,在她指腹下小兽般战栗着。
  何年手指停在那里,许久没有动。
  李信业喉结微动,一言不发看着她。
  “宋皇后宫中用得瑞脑木樨香,是我从前为她调制的,木樨有行气化痰,止血散瘀的功效,这香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封泥中含有的壑源绿茶,与木樨合用,会加强散瘀的功效。且绿茶香只是为了掩住丹桂木的气息,那制成封泥的香,是用丹桂木叶烘烤而成,而丹桂木中含有的花苷有毒,触摸在手上,又长日熏着木樨香,常人只会食欲不振,孕妇却容易小产...”
  “你怎么知道宋皇后有孕?”李信业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