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整间喜房里,所有的摆设和物件,审美和品味,都是按照沈初照的喜好来布置...
  连空气中萦绕的都是淡淡的,让灵魂能够融化的丝云香...
  这丝云香,也是由沈初照亲手调制。十几种植物香,按香味质地和浓厚,调和出不同层次。
  点燃后柔软如絮,闻之如坠云端。身体轻飘飘的,是助眠用的熏香。
  何年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梦乡。
  梦里,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一本正经的对她说,‘沈初照,你几经转世而心有执念,始终放不下前尘往事,既然魂魄没有心安的归处,且给你一次改命的机会,务必要珍惜啊...
  她点了点头。
  似站在小径分叉的路口,走进了自己的人生里,不只在修复沈初照的憾恨,也在弥补何年困顿迷茫的前半生。
  她过往的生活,都围绕着沈初照而存在,是而,魂魄回到前世的身体里,不仅没有带来不适,还有异样的妥帖感。
  这甚至是她二十多年来,睡得最踏实安稳的一觉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女人在轻吟着,‘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何年睡梦中,眼角溢出柔软的泪水。
  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了身为沈初照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出自李贺的《假龙吟歌》,意思是,莲花离开故国一千年,雨后闻到腥气仍然带有铁锈的味道。寓意沈初照的灵魂几经转世,一直没有放下身为沈初照时的人生。而男主一直不入轮回之门,才会有重来一次的际遇
  第5章
  ◎青梅竹马◎
  何年一觉睡到天光大泻才醒来。
  人还躺在柔软的床上,兰薰已拿着热手巾,替她擦拭脸颊,用热帕子敷在脸上,打开毛孔后补充甘露水,敷以珍珠粉。
  她几乎不用动,一切都有侍女代劳。
  何年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在现代活得那么糙,不是不爱美,单纯只是懒。
  “娘子”,疏影手法娴熟的为她敷面。
  “京城昨夜不太平,金紫光禄大夫家里走火了,一家十六口人都烧死了,喝醉酒的归德将军,回去的路上也遇刺了,听说脑袋被直接切断,平平整整,死法忒骇人了...”
  何年霍得一下坐了起来,“和昨晚将军府的刺客,是同一批人吗?”
  疏影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疏影只当个新奇事,顺口说给娘子听,注意力都放在给娘子打扮上。
  “娘子,奴婢见娘子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就在磨碎的南珠粉里,兑了些新鲜的杏仁粉和白茯苓,调制的牛乳也换成了新鲜百合水,这样就不用担心心绪烦闷,脾肺无法运化水谷精微,脸上显出黄来...”
  她正说着话,兰熏掀帘进来了。
  “娘子,奴婢的手熏好了,可以给娘子上妆了...”
  沈初照的这张脸,本就白皙到不见瑕疵,被侍女们一番护理和涂抹,这张脸现在看着,肤若凝脂,细腻如膏。
  再薄施朱色,面透微红,气色鲜亮。
  何年的目光,并不落在铜镜里的女娘身上,只盯着面前的南珠,思考着方才疏影的话。
  将军府遇袭,金紫光禄大夫家里走火,归德将军将军遇刺...
  怎会这般凑巧,都发生在昨晚?
  疏影见女娘盯着南珠瞧,解释道,“这一盒南珠,是宋郎君一早让风清送来的。奴婢想着若还是用宋郎君送来的南珠,恐怕引来将军误解,就没有用...”
  “宋郎君?”
  何年撂下思绪,将南珠拈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宋郎君,就是当今宋相最小的儿子,沈初照青梅竹马的初恋宋檀。
  而风清是他的跑腿小厮,常给沈初照送东西。
  沈初照过去用的南珠,都是宋檀从采珠官那里选出最好的,然后差遣小厮亲自捧送来的。
  大宁在雷州和廉州海域,设立了专门从事采珠的‘媚川都’,还有专门的‘珠池司’专官,管理南珠开采工作,供宫廷内苑和达官贵人们使用。
  只是,太平盛世之下,难免奢靡之风盛行。
  正如后代需要顶级限购的奢侈品,将有钱人和顶级老钱们区分开一样,在玉京城,贵人们在‘媚川都’有没有自己的采珠船,也是一道身份的分水岭。
  毕竟,大宁虽然拿到官家批文,就可以进行私人开采。但批文需要官身、缴纳税款、具有采珠资质的采珠船...
  这还只是入门。
  日后南海日常开采消耗的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奉珠回京,车马劳顿,雇佣镖局或自建府兵...
  总之,哪一项都需要撒银子。
  明明从榷货务就能买到,偏偏要自设采珠船,这便是科考放开寒门入仕后,老牌世家和新贵们的较量。
  因为没有百年世家的沉淀与积累,便是封侯拜相,也没有供养采珠船的实力和底气。
  沈初照的父亲,虽然只是礼部尚书,但沈家也是大宁的世家之一。
  饶是有这份家底,沈家的采珠管事们,也不过每年回京几次,做不到月月回京奉珠。
  沈初照能用上新鲜南珠,这玉京城独一份的待遇,全是宋檀宠出来的。
  宋家向来是世家中最富有的,如今又因为从龙有功,越过最有权势的萧太后一族,成为世家之首。
  宋檀的父亲身居相宰,姐姐在新帝继位后,由庆王妃而摇身一变成宋皇后,两个哥哥也得庆帝重用...
  作为家中最疼爱的幼子,赶上宋家声势最大的时候,宋相很懂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处处压着小儿子,不急着让他入仕,...
  宋檀精力不能全用在读书和仕途上,便尽数用在了沈初照身上。
  他借着‘珠池司’的监臣们,每个月回京‘奉珠’,以及宋家的采珠船回京频繁,多方打点盯梢,才确保他心仪的娘子,最爱的珍珠粉是最好的新鲜南珠磨成。
  而沈初照喜爱随珠,曾在书中读过有月白色夜明珠,悬于窗前,如海月照山河...
  他便遣人四处去寻月白明珠,重金求购才买回来一颗成色饱满的垂珠。如今正悬在喜房的芸窗前,在一派喜天喜地中格外醒目。
  何年不自觉看向那颗被璎珞,悬系在窗前的夜明珠,映照窗外的天光水色。
  少年那朗澈澄净的爱,在檐下清风中,化作一味清绝的凉。
  这份注定无望而决绝的爱,让他们成为一对历史都偏爱的璧人。
  每当现代人提及最让人惋惜的恋情时,一定会提及沈初照和宋檀。
  两人自幼相识,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同样的审美超绝,耽于享乐,沉湎于文人风雅。也同样的诗画双绝,在华夏美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是没有李信业横插一杠,他们少有婚约,明年该是要成亲的。
  只是大宁重视科考,有榜下捉婿的惯例,男子有功名在身,成亲时才更体面。
  而会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可想而知,男子想要拿到名次,二十多岁成亲,几乎算是厉害的了。
  是而,大宁男女,普遍晚婚。
  宋檀去岁才十七岁,就在春闱拿下会元,家中觉得他年龄尚小,实在不必急着入仕,殿试上只点了个二甲传胪。
  宋檀只能等明年翰林大考获‘御批头名’,再风风光光迎娶秋娘。
  不想就是往后拖了这一年,让婚事生出了变故。
  何年垂下眼眸,抚摸着莹润的南珠,眼前隐隐浮现一个少年的面庞,眉眼带笑的看着她,那般温润美好。
  就算后世对这二人多有诟病,可谁不感慨他们的凄美爱情。
  宋檀为了保住沈初照而不惜想向大梁投诚,沈初照为了保住宋檀的名声,而不惜跳下千尺城楼。
  此后数年,宋檀自称鳏夫人,在大梁的地牢里,写下上千首悼念沈初照的诗词,一本《幽栖录》道尽少小相识,烹茶焚香,联诗洗砚的往事。
  用一生悼念她,属实千古第一深情人。
  何年以为自己会有浓烈的情绪,却只是放下珠子,淡淡道,“把这些南珠,送还给宋郎君,也去老夫人那里回一声,我以后不用南珠敷面了。”
  “啊?”
  兰薰和疏影,皆发出声声惊叹,似听闻了什么天方夜谭。
  “娘子,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兰薰惊诧过后,心疼的声音,简直带着哭意。
  何年却面色淡然,如渌水净着素月,越发广阔而幽静。
  “我从前不出门,不知道打捞一颗南珠,如此劳财伤命,现在...”
  她顿了顿,“知晓了采珠人的艰难,便不忍心用下去了...”
  手中的芸香粉沾在了南珠上,她的声音也带着凉意,扑簌簌的雪落般,听得侍女心颤。
  “将这些南珠,还有芸窗前挂着的夜明珠,都一并还给宋郎君吧!”
  女娘目光凝在垂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