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妈妈轻‘呸’了一声,正等着娘子委屈一番,她再好好哄呢。
  却没想到坐在春凳上的女娘,声音里带着些随意,“我当妈妈说什么大事呢”,她露出不甚在意的神情,“刺客的事情是意外,谁也预料不到...”
  “至于将军要请什么人,这都是将军府的事情,就算折辱也是失了将军府的体面,怎会羞辱到我?而且将军打仗,靠得是将士们冲锋陷阵,今日将军大喜,宾客宴席里有些同僚和部下,实属正常,妈妈不必多想…”
  李妈妈的吊梢眉里,闪着一抹狐疑。
  她们家娘子向来喜清厌浊,只喜欢俊俏儒雅的郎君,最讨厌浑身上下污浊汗臭的武夫们了。今日怎么偏帮起骂了几日的北境‘豺狼’?
  莫非拜堂时遇刺受了惊,吓坏了脑子?
  她索性也不暗戳戳挑事了,更加直白道,“娘子终究是年轻了,不知道这后宅内院的阴私与腌臜...老奴只担心啊,这是将军府看娘子初来乍到,给娘子的下马威,许多人家就是这样给新媳妇立规矩呢...”
  何年觉察出几分不对,这李妈妈看似关心她,实则句句挑事。
  她记得史料里记载,北境王战功彪炳,难免功高震主,引来新帝猜忌。
  这些远在边疆的武将,都有家人被扣押在京城做人质,而将军府死得死,亡得亡,只有李信业的母亲留在京城。
  这个人质一旦身老病死,就没有可以挟制李信业的地方了。
  是而,在李信业六出寒河,就要收复朔雪城的时候,圣上连下急召,以老夫人病危为由,将他强诏回来。
  而老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
  并未到需要北境王放弃战机,临时回京尽孝的地步。
  很快,庆帝下旨,赐婚北境王和沈初照。
  后世学者由此推断,庆帝急召李信业回京赐婚,一来李信业再打下去,庆帝担心大宁要改姓了。二来,是希望他成亲后,有家室妻儿牵绊,庆帝也有更多拿捏他的筹码...
  只是,朝中以庆帝为首的主和派,希望沈初照嫁给李信业后,充当天子与主和派的耳目,监视李信业的一举一动,自然不敢让沈初照,真的对李信业动心...
  于是,他们收买了沈初照身边的下人,让这些下仆们在沈初照和李信业之间,制造些误会和嫌隙...
  这是后世学者,对二人关系交恶的猜测…
  何年当年在图书馆读这些史料时,年仅十几岁,胸腔里似乎缺失了一块,需要在探究沈初照的生平往事中得以安慰,并不能理解其中细枝末节的幽微之处。
  此时看着李妈妈,慢慢回过味来。
  这个李妈妈,很不对劲。
  她有心拿话试探李妈妈一番,便故意道,“妈妈说的对,这北境王确实狂妄至极,让人生恨...”
  她的目光在李妈妈脸上游走,语气里带着央求,“妈妈可有什么法子帮帮我,若是能与李信业和离,早日脱离苦海,我定会好好报答妈妈的恩情...”
  李妈妈肉眼可见的慌了。
  她们不想沈初照与北境王情投意合,却也不想她们和离。到时,就没有制衡李信业的手段了。
  李妈妈正急得要找补几句,就听身后传来男子冷沉而淡漠的声音,“你若是有心和离,明日圣上面前,我自会回禀清楚,不必这般委屈。”
  何年抬头,见李信业立在门前,一身大红喜袍,在灿灿烛光下显得格外英武,那双眼睛却冷得可怕。
  大宁的世家子弟,大多儒雅温和,风流蕴藉,便是修习骑马射箭,也无人修炼出他这一身的杀伐之气。
  不笑的时候,滲着入骨的威压与肃穆。
  何年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就是,她闯祸了。
  穿过来第一日,就把婚事给搅黄了。
  惶惑的目光,撞进那双凌厉的眼睛里,她正想说些解释的话,李信业却沉沉看她一眼,大踏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阅读~
  第3章
  ◎赶走恶仆◎
  何年从春凳上站起来,脸上带着肃色,走出了大喜的婚房。
  漭漭夜色中,已经不见李信业的背影。
  而她穿着喜服行动不便,只能一时作罢。
  指了指守在外间的侍女道,“将军来了,为何无人通报?”
  小侍女还未开口,李妈妈就挤上前来,满脸懊恼,“娘子莫气,都怪老奴啊!”
  “老奴看大将军居然敢轻慢娘子,就想着也给将军一个下马威,让他在廊桥那里多候一会。老奴本想着和娘子说完话,就叫人去请将军,谁知道将军竟然不管不顾,自行闯了进来...”
  她神情哀戚,仿若娘子受了极大委屈。
  何年略略思索,想起来了,沈初照确实规定,李信业进入后院,须得在廊桥候着,等她同意了才能进来。
  沈初照当时只想逼李信业悔婚,定了一箩筐规矩,没曾想李信业尽数应了下来。
  而李妈妈的手段也很下作,新婚第一日,就以此挑拨两人感情...
  怪不得二人夫妻三载,离心离德呢?
  李妈妈也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哀求道,“娘子,万万不可和离啊...”
  “虽说坊间民风开化,时有夫妻和离,可将军如今战功赫赫,在百姓中威望正盛,娘子若是此时和离,不定外面如何嚼舌根呢...”
  她原想着,这边给娘子吹吹耳风,那边将军吃了冷遇,难免撒撒气…
  两人心里有嫌隙,洞房花烛夜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也不会彼此交心。
  如此,这夫妻不睦,才能拿来做文章...
  不曾想,两个活祖宗,驴脾气,居然第一日,就闹着要和离。
  李妈妈第一次微挑拨,就挑断了大动脉,又开始和稀泥。
  “娘子这般花容月貌,天底下哪个男子肯舍了娘子?”
  她奉承道,“当日将军醉酒,拦了娘子的马车,只是看一眼娘子,就被娘子迷得七荤八素,圣上特意下旨促成这段良缘...”
  “要老奴看,将军今晚,定然是遇到刺客心气不顺,才会和娘子置气呢!便是将军有不对的地方,想来娘子日后好好调教,总归会好的...”
  “娘子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惹怒圣上啊...”
  何年听李妈妈讲完,脑子里慢慢闪出一段记忆。
  熙攘的街道上,将军喝醉酒后,当街拦住了沈初照的马车,以长刀挑起帘幔,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醉笑道,‘果然绝色’。
  记忆里那双眼眸,太冷太沉,没有半分浪荡子的浮气儿,似严肃点评一般,看不出半分对美色的沉迷。
  可第二日,庆帝就下了赐婚圣旨。
  ......
  何年抿了抿唇,这些人笃定李信业痴迷于她,才敢这般放肆,可李信业果真如此吗?
  回想两人短短几次交锋,都是不甚美好的记忆。
  第一次,他调戏她‘果然绝色’,沈初照回了一句,‘果然草莽’。
  第二次,将军府送去聘礼单子,长长十几页明细,沈初照回了一份注意事项,长长几十页繁琐规矩。
  今夜,她说要和离,他说明日会禀明圣上。
  这闪婚闪离的样子,若说李信业情根深种,恋爱脑都不信!
  李信业一定有什么,必娶沈初照的理由。
  可既是如此,为何刚刚试探李妈妈的‘和离’,他二话不说就应了呢?
  奇怪,李信业的反应真奇怪!
  李妈妈见她眉头紧锁,讨好着,“娘子是天仙一样的模样,若是向将军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常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更何况今日是娘子和将军大喜的日子...”
  何年从铜镜里看见,李妈妈将兰薰推了过去,娴熟的占了兰薰的位置,替她揉着额角。
  推开侍女时眼角一夹,又市侩又蛮横。
  可待看见小主子后,立马换上谄媚讨好的表情,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这是喂养过沈初照的乳母,很会奉承和讨好她,若是这样的人在身边,时常做些小动作,根本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先将这李妈妈给送出去,再顺藤摸瓜找到她背后之人。
  何年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莞尔一笑道,“妈妈说得有道理,叫人给将军送一碗安神汤,就说是我今日受了惊,一时说错了话,还希望将军见谅,叫将军也保重身体!”
  言罢,她素手轻轻在妆奁翻找着,露出为难的神色,李妈妈便凑上前来。
  “娘子要找什么发饰,老奴替娘子找...”
  话头说了一半,盯着铜镜自照的女娘,抬眸看了李妈妈一眼,目光陡变。
  她指了指李妈妈的脸,似很惊诧,又很嫌恶。
  “妈妈的脸,怎么生了...”
  李妈妈也被吓坏了,顾不上尊卑,凑近了镜子照自己的脸。
  “娘子,老奴的脸,好好的啊...”
  何年拿着一根簪子,不想触碰的样子,点了点她的额角道,“妈妈脸上,竟然生了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