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院子里,树下,宁朝坐在姜南西刚才坐过的地方,抬头看向夜晚的天空。
  满天都是星星,像是被敲碎的冰河,每一片裂痕里都闪着光。
  他独自坐了会儿,大概半小时。
  直到姜南西的房间黑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后,才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次日早晨八点,姜南西睡醒走出房间。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院子里漂浮着潮湿的水汽,空气很轻,仿佛一戳就破,丁香树被雨水洗得焕然一新,叶片挂满晶莹的水珠,阳光一招,宛如一树璀璨的钻石。
  姜南西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听见上头有人喊她:“姜橙子,早上好。”
  她转过头,古城墙上旌旗猎猎,宁朝一身白t搭配普通牛仔裤,衣摆随风荡起,他眉骨映光,眼中满是朝气活力,身后是澄澈蓝天和大朵白云。
  画面清爽又干净,直直撞进姜南西的心中。
  “早。”
  抬手举在额头挡光,姜南西眯起一只眼看宁朝:“你在那干什么?”
  “下面信号不好,上来打个电话。”宁朝举了举手机,“饿不饿,吃个早餐?”
  姜南西声线懒懒:“好啊,那你下来。”
  宁朝笑:“来了。”
  比宁朝先来小院的是民宿管家,给两人送身份证。
  “你俩急着去吃饭没拿,后来我也给忙忘了。”管家歉意一笑,又问:“昨天晚上这边火车过得多,没吵到你吧?”
  姜南西眸光虚晃:“我睡得还行啊。”岂止还行,她喝多了睡太死,完全不记得了。
  管家走后,姜南西在院子里等得无聊,看宁朝的身份证。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宁朝的身份证,却是第一次注意到上面的出生日期。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闪过,姜南西赶紧掏出手机查看日期,刚好和宁朝身份证上的一模一样。
  难怪他昨天那么着急地要来看星星,原来是想赶个零点。
  结果自己不争气地喝多了。
  姜南西懊恼地手掌用力一拍脑门。
  这一幕刚好被走进院子的宁朝看见:“怎么奔儿头上长孙猴子了?”
  “打蚊子呢。”姜南西揉揉发红的脑门,她收起身份证,接着眼睛蓦地一亮:“嗳你刚那句是不是北京话?”
  宁朝说:“奔儿头?”
  “啊。”
  这反应让宁朝觉得奇怪:“北京待几年了没听过北京人说话?”
  姜南西说:“没听过这么正宗的。”
  民宿下午两点退房,时间还早,两人吃完早饭直接爬长城。
  本来还担心姜南西恐高,宁朝建议要不走南线,坐地面缆车上南四楼,姜南西说来都来了当然要爬好汉坡,而且以后可能都没机会爬了。
  坐接驳车到八达岭索道入口,排队上车,这个点游客说多也不多,他们很幸运,坐到一个没有别人的车厢。
  宁朝问姜南西:“真不害怕?”
  姜南西说:“山人自有妙计。”说着转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眼罩。
  可恐高不是封闭视觉就能解决的事情,它影响着身体的方方面面,车厢每晃一下,姜南西就跟着抖一下,五脏六腑搅成一团。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宁朝变着法儿的跟她讲冷笑话。
  “积德行善的反义词是柯南行凶。”
  “人是铁饭是钢,食人族看着逃跑的人,恨铁不成钢。”
  “小番茄问她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是番茄而不是土豆呢?’,番茄妈妈说:‘见鬼了!番茄竟然会说话。’”
  一开始只有宁朝在说,车厢里除了语音播报就是他的冷笑话,姜南西戴着眼罩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如老僧入定。
  直到听完番茄那个笑话,姜南西“扑哧”笑出声。
  笑完车厢被风吹得轻晃一下,吓得她赶紧抓住扶手,浑身再次僵住,嘴角的弧度来不及收回。
  车厢稳下来,她问宁朝:“你怎么有说不完的冷笑话?”
  “以前辅导当当功课,专门搜来逗她的。”宁朝说,“还有脑筋急转弯的那种。”
  “说说看。”姜南西仰起头,眼罩隔绝了所有光线,阳光包裹着全身,整个人像躺进一片温和的水里,世界变得朦胧,万物的影子从水面上虚虚掠过。
  宁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餐厅里谁最厉害?”
  姜南西想了下:“不知道。”
  宁朝说:“客人。”
  姜南西说:“为什么?”
  宁朝说:“因为他们有点东西。”
  “......”姜南西不服输,让宁朝再问一个。
  储备量足够多,宁朝信手拈来:“世界上最卷的地方在哪儿?”
  姜南西怨气拉满:“我前公司。”
  这个话题不太友好,宁朝匆匆瞥一眼姜南西,今天她没戴帽子,太阳很大,照着她修长的脖颈明晃晃的白,因为害怕鬓角冒出细汗,濡湿碎发,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就这么盯着姜南西的侧脸,都忘了要说话。
  还是姜南西催他:“这就没了?”
  倏然回过神,宁朝咳嗽了下掩饰情绪:“你知道广东人为什么不怕太阳吗?”
  姜南西猜不出来:“为什么?”
  宁朝说:“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落姜南西没有停顿,直接反问他:“不是说你们北京人不玩儿谐音梗吗?”
  这下换宁朝转不过弯了:“为什么?”
  姜南西反将一军:“因为老北京布鞋啊。”
  车厢缓缓上行,狭小的空间中,两人一来一往地讲笑话,比冷气还冷,北极熊走进这车厢都得套两条毛裤。
  也考对方急转弯,姜南西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渐渐地不再那么害怕。
  车厢晃动也感觉不到了,任何东西都不能干扰她的好胜心:“有一个可爱的橙子走在路上碰见一个香菇,然后这个可爱的橙子就死了,为什么?”
  宁朝听见可爱俩字儿忍不住想笑,很难说不是在夹带私货。
  他一本正经:“橙子这么可爱不能死。”
  姜南西立马改口:“那它就不可爱,为什么这个不可爱的橙子死了?”
  宁朝说:“不知道。”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说完,姜南西兀自双手拍掌,仰头哈哈大笑。
  “那我就给橙子裹一层酱,叫它不要死。”宁朝勾唇,“因为酱在外,菌令有所不受。”
  姜南西脸上的笑顿时尬住。
  笑容转移到宁朝的脸上。
  姜南西发誓,她清晰地听见宁朝的笑声里藏着一抹恶作剧的得意。
  被这声取笑冲昏了头脑,姜南西完全忘记自己身处百米高空,一把拽下眼罩,刚要回击,余光忽然瞥见一处壁立的断崖,她猛地身体僵住,心脏骤缩。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眼前。
  宁朝反手盖住她的眼睛,温声说:“坚持下,马上到了。”
  “噢。”姜南西应了声,声音小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因着这个动作,姜南西眼前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其他感官变得迟钝麻木,只有宁朝手心那源源不断的温度,带着灼灼热气,从眼睛向四处肆意蔓延,所到之处开始微微发烫,姜南西本能地想伸手捂下脸颊。
  她一动,宁朝就说:“别动。”
  姜南西收回手,又轻轻噢了声。
  刚才还被冷笑话和冷气双重轰炸的车厢,燃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燥热。
  气氛悄然变得暧昧。
  谁也不说话,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周围一切在静谧中虚化,只有手心的温度和颤栗的睫毛提示着对方的存在。
  太安静了,姜南西还是没有忍住:“你......”
  开口嗓音有点哑,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缓了缓重新说:“你明明知道那个笑话,为什么一开始装不知道?”
  空气静默,宁朝半天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宁朝迟来的回答,回响在运行的车厢:“我就想听听你会说点什么。”
  黑暗中,看不见宁朝的表情,但是姜南西隐隐听见他的话尾,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车厢继续上行,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姜南西的心跳得更快,心跳声急促而有力,感觉快要盖过索道运行的声音。
  只是她觉得。
  宁朝根本听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望着外面风景,眼神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为了掩藏这个觉得,姜南西问:“还有多久啊?”
  宁朝还是那句话:“马上到了。”
  姜南西默默闭上嘴巴。
  隔几秒,宁朝唤她:“姜橙子。”
  姜南西:“啊?”
  “你能不能不眨眼睛。”宁朝犹豫了下,“睫毛......有点儿痒。”
  姜南西抿了抿唇:“我控制不住。”
  宁朝说:“那你把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