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直击三连把姜南西直接问懵了。
  宁衡远看准机会,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瓶,眼疾手快地斟满一整杯,又怕被抢似地,端起杯子,咣咣两口喝个精光。
  喝完,他说:“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人心里要有点愁事儿,可不就得喝点酒吗?”
  “话这么说没错。”虽然宁衡远平时看着不靠谱,喝多了说话也不着调,可眼下看着是真伤心了,姜南西心生恻隐,放了个水,假装没看见他又倒一杯,但也还记着宁朝的嘱托。
  她道:“但您这么大岁数了,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么一说,宁衡远话锋陡转:“小西你年轻身体好,那你喝!”
  说罢他就拿起一个没用过的酒杯,哗啦倒满酒,“哒”一下放在姜南西的面前。
  “我待会儿要出去玩儿的。”姜南西说。
  宁衡远满不在乎地说:“出去玩儿又不耽误喝酒!伟大的诗仙李白都说了,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你只有喝了酒,才能跟那些个壮阔的景色产生共鸣,才能找到生命的力量,才能攻克生活的艰难啊。”
  他说得激昂又慷慨,姜南西迅速瞥一眼面前的小酒杯,又看看宁衡远。
  眼见她被说动,宁衡远趁热打铁:“就剩最后这小半瓶,你帮大爷喝点儿。”
  姜南西犹犹豫豫:“喝......点儿?”
  宁衡远头一撇眼一横:“喝点儿!”
  一个小时后,地上酒瓶七零八落。
  “要不是当时崴那一脚,我今天哪有机会跟您坐一块儿喝酒啊,指不定早投胎成小猫小狗了!就这样的人渣,花女朋友钱还打他女朋友,就该死一万遍!”
  姜南西脸色通红,身上肌肤也泛着红晕,整个人就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样。
  她连人带凳往前蹭了半米,上半身前倾,指着自己额角给宁衡远看:“您瞧瞧!这就是那个人渣用酒瓶子扎的,我还没找他要医药费呢。”
  宁衡远凑过去,瞪大眼睛仔细看半天,终于看见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他坐回来瘫在椅子上,说话时舌头打结:“他打他女朋友,两人分手,你怎么跟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前男友。”姜南西严谨道,她醉醺醺地一拍桌子:“那也是个人渣,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老娘好着呢!”
  “嗯!”宁衡远重重同意,“我们小西棒着呢!”
  “还有我那个老板!”姜南西气得直甩脑袋,抄起怀里的整瓶二锅头“咕咚”一口,切齿恨恨道:“我前天晚上在片场通宵加班,第二天在地铁上累得犯低血糖,打卡迟到了五分钟,他就说我工作态度不端正,说不放心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那不放心一开始就不要放心啊,都快收尾了让他关系户来摘桃子,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像是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姜南西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她激愤地喋喋不休:“您知道为什么我要辞职吗?之前我们开了那么多项目会,捋了一百遍一万遍的流程,确定无误拍摄班底都搭起来之后,马上就要开拍了,有个同事跳出来跟我说要加无人机机位,先不说那里是禁飞区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空域拍摄要跟有关部门报备,报备流程要花时间吧,您猜我那老板说什么?”
  宁衡远搭腔:“说什么?”
  那天那人的语气姜南西终生难忘:“你不是长得漂亮吗?别浪费你这张脸。”
  时至今日,姜南西的心还是会被这句话刺痛。
  宁衡远气得骂:“这个混账!”
  姜南西说:“大爷您说,天底下当老板的是不是都是狗东西?”
  “是。”宁衡远扬声赞同,“就像那宁狗三,创业的时候拿走我不少退休金呢。”
  提到钱,姜南西清醒一瞬,眼睛清清亮亮看过去:“多少啊?”
  宁衡远说了一笔好大的金额。
  把姜南西惊着了。
  她坐在凳子上,呆呆看他一阵,直到把宁衡远看得毛骨悚然,她忽然哼哼两下,嘴角扯起一抹坏笑:“老头儿,你有点东西啊。”
  老头儿吓毁了:“没有了没有了。”
  姜南西眼神重新入醉,肩膀塌下来,弓腰坐在那里,酒精的亢奋劲儿用光,一下子变得落寞和消沉。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语气说不出来的难过,像一个精神奕奕的小灯泡“噗”地突然熄灭,“我也知道职场的那些潜规则,也许我当初违心巴结他俩句,或者在他不懂装懂提出修改意见的时候,不去反驳而是圆滑一点点,跟别人一样拍他马屁,可能早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是不行的,我学编导的时候,老师只教了我怎么用镜头拍好东西,没教我怎么骗人。”
  “我从小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变成这样的。”她委屈地撅下嘴巴,眼里泛起水光。
  这不是她的生存法则。
  姜南西缓缓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这头的宁衡远不自觉眯眼,他目光若有所思,看向这个表面软柿子实则内心坚韧的小姑娘。
  坚守原则和明辨是非是很多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大人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须舍弃自身的真诚,善良,责任感和道德感。
  历圆滑而弥天真很难,但知世故而不世故,全凭一颗心。
  而姜南西,有一颗纯粹的心。
  姜南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将什么失去地东西重新找回,再抬头时,她眼底澄澈而明亮:“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我这样的,能不能也活得很好,就算是撞南墙我也想撞一撞,万一呢。”
  说着,她咧开嘴笑一下,因为醉酒,表情看起来懵懵的,说话声音也闷闷的。
  “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但我还是想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就用我喜欢的方式,过一辈子。”
  “三十岁算个屁。”宁衡远给自己倒酒,“人只要没病没灾,活这岁数就跟玩儿似的,这只是自然的规律,不是限制你的规矩。”
  “你瞅瞅樊大姐,要不是当年她脑门一热转了专业,可能今儿她就是个壮志未酬的语文老师,喝多了指不定在哪儿哭天抹地儿地说这不是她要的一生呢。”
  姜南西脑袋一点一点,憨憨傻乐:“我觉得樊老师不会哭。”
  “就打个比方。”宁衡远朗声道,他双手一摊,就跟在胡同口跟人唠嗑儿似的语气,“人呐,甭管你是当大官儿的还是个平头百姓,嗝屁了之后就一把土,什么都带不走,也证明不了什么,就这么几十年,看看花花草草,谈谈情说说爱,啊,顺便再做个你想做的事儿,咱活着不就图一乐呵吗,要是天天寻思这不行那也不行,时间都寻思没了,嘛呢!再说了——欸你说你想做什么来着?”
  姜南西紧紧抱着怀里的二锅头,应声道:“纪录片导演。”
  宁衡远嘿嘿一笑:“你不想三十一岁的时候是个纪录片导演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沉甸甸地落在姜南西心里。
  她喝多了,想不出能回应的话,但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句话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姜南西陡然升起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畅快,倍儿舒坦,古人诚不欺她。
  她举起二锅头,特豪迈地朝宁衡远一挥,嘴里嚷嚷着:“知己!懂我!”
  宁衡远乐说:“我就是你的张怀民!”
  “不不不!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大哥!”姜南西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她晃晃脑袋试图醒神,“咱俩以后就是亲兄弟!”
  宁衡远举起酒杯:“啥也不说了!二弟!”
  “大哥!”
  两人对饮一大白,而后宁衡远想起一事儿:“二弟,你可不能跟三儿说我今天喝酒了啊。”
  喝得上头,早不记得宁朝姓甚名谁了,姜南西右手握拳捶两下自己胸口,满脸“打死也不说”的忠诚:“做兄弟在心中!”
  宁衡远:“好二弟!”
  姜南西:“好大哥!!!”
  四个小时后,充满酒气的房间。
  宁朝叉腰站在中间,满头黑线地看着一地狼藉,以及分坐在沙发两侧的姜南西和宁衡远。
  醒了会儿酒,两人慢慢恢复意识。
  宁衡远晕晕乎乎,余光瞟见宁朝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又缩回去,把脸埋进沙发靠枕里装死。
  宁朝冷冷吐出俩字儿:“别装。”
  事情发展成这样,姜南西知道自己有很大责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加上宁衡远之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孤独啊心里苦的,她于心不忍,想替宁衡远说句话:“那个......我大哥——”
  宁朝转过来纠正:“你大爷。”
  姜南西应激吼回去:“你大爷!”
  “......”
  “不是。”吼完她心虚地摸摸自己脑袋,拍拍衣服,抓抓胳膊,假装很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