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自然,喜欢观察那些不足为奇的小东西,下雨前,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蜘蛛一圈一圈地结网,每天去看竹子长高了多少,还有天上的云,变过来变过去,我能连着看好长时间,每次看都有种特别的感觉,怎么跟你形容这种感觉呢......”姜南西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就像我们上午在植物园看到的那些植物。”
  山风四起里,宁朝定定望住她,看她的纯粹,看她的鲜活,她的盎然,看她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
  “在自然那么大的生态系统里,成千上百种的植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有的磅礴旺盛,可以存活几百年,然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有的呢,渺小到默默无闻,不争不抢,甚至只是附生在系统的某个地方,汲取一丝丝微弱的养分,但它也能活得很好。”
  苍穹广袤,四下无人,只有山林和宁朝能听得见她的声音,这让姜南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
  “我小时候觉得自然界的生物其实跟人一样,它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识,每次这么想我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会给它们编各种千奇百怪的童话故事。”她笑着摸了摸自己胳膊,像是抱住小时候的自己。
  天马行空的幻想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编导作品。
  “长大之后发现,原来这叫生命力。”她转身,双手搭在身前的栏杆,风把她的发尾高高扬起,眼神不再倦怠,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激动,“万物有灵,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这些地球上,与人类休戚与共的芸芸万物,无论多渺小,每一个都是应运而生,都是值得看见的存在。
  不完全是宁朝的话点醒了她,而是误打误撞故地重游,姜南西找回了年少夜爬的感觉,一腔孤勇,说走就走。
  “所以你刚刚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我就在想。”看着下方堂堂正正的北京城,姜南西突然眼眶发热,“我还是,很想当个纪录片导演。”
  少年心气不可再生。
  ——那就点一把火!烧掉灵魂的荒原,让理想的星火永远长明。
  怎么烧,谁管你!
  宁朝侧目,凝视着身边的姜南西,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又不一样,现下,她眸光生动,像跃动着一簇期望的火种,煜煜燃烧在广阔天地。
  他觉得自己错了。
  姜南西其实很好哄,只要愿意听她说话。
  宁朝转头,看回这个已经生活很久的城市。
  风扬万里云,他从没这样看过北京。
  和此刻的姜南西一样,陌生,热烈,而难忘。
  良久,宁朝说:“姜南西,别委屈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回去时,两人坐的地铁,这是宁朝今天租车的原因。
  按照国际惯例“来都来了”,应该要体验一下北京最美有轨电车——西郊线。
  上车时已经临近黄昏,姜南西感觉自己的能量悉数耗尽,拉下鸭舌帽盖住脸庞,脑袋后仰瘫在座椅靠背上尝试恢复元气,宁朝坐她身边,用手机处理工作事务。
  窗外霞光绮丽,玻璃的影子一道一道拂过两人肩头,气氛安然,时间走得缓慢。
  车厢摇摇晃晃催人入眠,而帽子下,姜南西睁着俩大眼睛,异常清醒,开始复盘今天在山上说的那些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抿了下唇,想了想,然后小小地叫了声旁边的人:“宁朝?”
  “嗯?”宁朝盯着手机没有抬头。
  姜南西犹豫不定:“你说,我真能成为一个纪录片导演吗?”
  听到这句宁朝就笑了,他完全理解她。
  当勇气一股脑达到峰值,能够维持一阵热血的狂欢,可激情退去,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又会陷入退缩和纠结,这是她长期回避性格的后遗症。
  宁朝收起手机,他往下坐了坐,跟姜南西一样的姿势,把脑袋搭在椅背上,闭着眼,听车厢运行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他语调松弛散漫,在晃动的车厢里听着无比轻柔:“大胆点儿,也别纠结,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要说教了吗?”姜南西调侃,闷闷的笑声从帽子底下偷跑出来。
  但她知道他不会。
  只不过每次在手机上刷到这类话题的心灵鸡汤,就会看见那些博主端着“人生导师”的架子,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教,一口一个“你应该”“你必须”,好似众生皆醉他们独醒。
  姜南西每次看到都要翻个大大的白眼。
  “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宁朝也有点累了,轻笑了下,声音散散慵懒,“这也是做你想做的事。”
  果然。
  姜南西嘴角上扬,扯出一个释然而安心的笑容。
  身上泛起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心里似乎有一种踏实而平和的,绵绵不断的细语,盖过了来自尘世的所有杂音,惟有心跳,在一片寂静中,叮叮咛咛,回荡出一个名字的涟漪。
  静静坐了会儿。
  姜南西说:“我待会儿想吃紫光园儿。”她学他的京腔,也不管学的准不准。
  宁朝听得想笑:“吃。”
  她说:“我*想爬长城。”
  宁朝说:“爬。”
  “想去颐和园划船。”
  “划。”
  “想去不排队的环球影城。”
  “不排。”
  她说什么宁朝都答应,这让姜南西的笑容越来越放肆。
  她感谢盖在脸上这顶帽子,在她和世界的中间搭起了一道屏障,让她能够百无禁忌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地铁行驶的速度徐徐减慢,姜南西慢慢吐出一口气:“我想认识樊老师。”
  宁朝毫不迟疑:“好。”
  没人不喜欢核弹奶奶。
  然后再度无声。
  就在宁朝以为,她所有的我想都说完时,耳边又一次响起姜南西的声音。
  “我想......”
  和前几句的直接不同,这次姜南西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沉默变得漫长,好像想说一个心愿,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地铁开进茶棚站,驶过开满轨道的小黄花,仿佛娜乌西卡驾着滑翔翼掠过花海。
  好半天没声音,宁朝觉得奇怪。
  他转头,用手小心翼翼地掀开帽子一角,想看看姜南西是不是被地铁晃睡着了。
  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明媚灵动的笑眼。
  窗外,黄刺玫如瀑绽放,卷起朵朵金光,落日余晖洒进车厢,将万事万物的颜色映得鲜明而强烈,恍如列车不小心闯进宫崎骏的漫画,画中的夏天正在盛放。
  夕阳下,姜南西一瞬不瞬地看着宁朝,眼尾晕着一点狡黠,似是早有预料他的动作。
  世界蓬勃,满目灿烂。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宁朝表情淡定,他轻轻把帽子放下,双手抱臂坐回去,然后,在姜南西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将左腕的智能手表塞进另一侧臂弯更深处。
  姜南西不知道这些,她闭上眼睛,感受列车摇晃时带来的细微动静。
  泥巴铲了,阳光欢呼涌进心里,照在她心上,好干净。
  夏日晴,微风煦。
  今天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取决于观察的远和近。——史铁生《我与地坛》
  不好推荐书,但我很想给大家推荐一些纪录片,《地球脉动》《蓝色星球》《绿色星球》《航拍中国》《如果国宝会说话》
  第18章 凉白开
  ◎樊老师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再见樊老师是几天后。
  自从换了新鱼缸后,宁衡远发现小鱼们不如之前活泛,总躲在缸角,往水里放了vc也没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想请樊老师过来看看。
  “明天下午樊老师会去家里。”宁朝在电话那头说,话筒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键盘的敲击声,“看你有没有空。”
  阳台上,姜南西正照着网上的养殖攻略,给那盆生石花浇水,她浇水时谨慎又谨慎,严格把控浇水量,用水壶喷两下就停下看看刻度,生怕喷多了把花淹死。
  她一边看刻度,一边说:“明天可能不行,我要去修个相机。”
  宁朝问:“相机怎么了?”
  姜南西说:“昨天导素材的时候不小心摔地上开不了机了,旗舰店的售后太难约,好不容易约到明天下午的。”
  她很想见樊老师,但也很遗憾。
  这好办,宁朝一秒内提出解决办法:“要想两不误,那就只有老爷子能帮到你了。”
  姜南西没明白:“啊?”
  宁朝说:“你把相机一块儿带过去,让老爷子给你修。”
  姜南西拿着水壶站起来,惊诧道:“大爷会修相机?”
  “除了做饭难吃。”宁朝不留情面地吐槽,“宁衡远先生其他方面还行,尤其最擅书法。”
  刚夸完没热乎呢,下一秒,宁朝的语气就变得吊儿郎当:“怎么样,要不要帮你约个他的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