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论昼夜更迭,树叶都能自由发光,因为这本就是树叶与生俱来的美丽。
  带着倔强和坚韧的美丽。
  而此刻,地上的光也有了具体的形状。
  路灯的光被树叶分散开来,但又被树影以一种顽强的方式紧紧相连,碎光和斑影交织,一直铺到看不见的道路尽头。
  路灯撒下来的光辉里,像是充满了鼓励和认可,化作无数温暖紧紧包裹在姜南西的全身。
  仿佛在跟她说,往前走吧,会一直有路的。
  职业习惯,姜南西觉得这是一段很唯美的空镜。
  她从电动车上下来,走过去蹲在地上,拿出云台相机记录下这浪漫而美好的画面。
  一旦开始拍摄,无论工作还是兴趣,姜南西都会变得十分投入,她不断调试相机角度,试图拍到最好看的镜头。
  拍了有几条之后,姜南西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低头回看拍摄成果,专注到屏蔽外界所有的声音。
  还是不太满意,要再重拍一条。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男声,带着懒洋洋的腔调。
  “抓知了猴呢姜橙子?”
  姜南西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拿着相机转身,眼神惊慌地看向说话的人。
  视线正前方,宁朝靠在一辆威风凌凌的摩托车,刚戴过头盔的头发有点儿乱,被晚风一吹,几根发丝不羁地垂在他硬朗的眉骨,给他干净的气质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野性。
  还是简单的短袖长裤,可穿他身上就是帅气又好看。
  天生的衣服架子。
  宁朝抱臂站在那,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姜南西愣了两秒才开口:“你怎么在这儿?”她边说边收起pocket3。
  “才加完班,出来遛会儿车。”宁朝说完,下巴微微冲她一昂,“你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干嘛?”
  “睡不着,出来走走。”说这话时,姜南西有意无意躲避宁朝的目光。
  她没忘自己把他拉黑的事儿。
  其实后来几天,姜南西又琢磨了下,对于这种二话不说把人拉黑的行为,她有过一秒钟的自我谴责。
  倒不是替对方开脱什么,而是觉得,至少该把钱赔了再拉黑,不然就会造成眼下这种和债主狭路相逢的窘况。
  这事儿算她理亏。
  她不希望宁朝想起这事儿,便转而聊起别的:“老板也要亲自加班啊?”
  “我不想我的员工在背后骂我是周扒皮。”宁朝短促地笑了下,接着他反问:“怎么,你以前的老板不跟你们一起加班?”
  一说到这个,姜南西就愤慨不已,她咬牙:“天下的老板都是没良心的!”
  宁朝单刀直入:“所以你把他也拉黑了?”
  姜南西:“............”
  好,单眼皮的男生不好惹。
  姜南西发现这人是个直球选手,偏偏除了工作,她非常不善于应对直球。
  她尴尬地笑了下,没话找话地扯开话题:“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明天还有点事儿,得早起,就先走了......”
  宁朝憋住了才没笑出来。
  这姑娘是真胆小,但也是真有意思。
  他问:“之前酒吧门口不挺有种的吗?”
  “......”被拆穿的姜南西无奈抿下嘴唇,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酒壮怂人胆没听说过吗?”
  话落,没听见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手机铃声,宁朝的。
  还在加班的同事说机器人在运行中突发故障,一时找不到问题所在,而由于这款产品一直由宁朝负责,无奈之下才给他打了电话。
  宁朝大脑快速运转,很快锁定两个最可能出错的代码区,远程指导对方逐一进行测试。
  整个过程中,他语气平静如水,每个表情都透着专业和冷静,最后还不忘提醒对方早点下班。
  但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姜南西小心翼翼地戴好头盔,小心翼翼地坐到电动车上,小心翼翼地踢起脚撑,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想要小心翼翼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南西。”
  无情的恶魔以她之名摧毁了她的小心翼翼。
  姜南西宛如一只被命运揪住后颈无法挣扎的猫,她慢慢转过头:“啊?”
  夏夜里,树下的宁朝眉目清隽:“你还欠我顿饭呢。”
  第6章 韩式葡萄汁
  ◎那今天开始算第一天。◎
  色令智昏。
  这是姜南西坐到韩餐店凳子上时的第一反应。
  地方是宁朝选的,望京这片有名的韩餐店,喇喇排骨火锅。
  火锅店没有开在旁边的韩国美食城,而是藏匿在一处小区二楼,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已经凌晨一点,店里仍然人声鼎沸,他们赶到时,只剩桌椅区角落的一张小桌。
  这桌的点餐码白天刚坏,店里生意太忙还没顾得上换,服务员给了他们一张纸和一支笔,接着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本着做东的礼仪,姜南西主动担起写字的任务,她问宁朝:“想吃什么?”
  宁朝随口道:“土豆排骨,泡菜饼,芝士年糕,再来个炒饭。”
  “之前来过?”姜南西低着头边写字边问,这不看菜单就能精准点出招牌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熟客。
  好一阵没听见对方的回答,姜南西奇怪地抬头瞅他一眼,感受到探究的眼神,宁朝这才有些不自然地说:“在网上刷到过。”
  宁朝点的菜完全够两人吃,也都正好符合姜南西的口味,她便没再要别的,只加了两罐韩式葡萄汁,她问宁朝:“要不要加冰。”
  宁朝说:“随你。”
  姜南西最后特别标注了都要加冰。
  姜南西隔空将点菜单交给服务员,宁朝眼角余光瞥见上面的字,那晚酒吧的纸巾突然从记忆中浮现,两张不同纸张上的字迹恍然重叠在一起。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姜南西正埋头在手机屏幕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他倒了杯水给姜南西,不经意地聊起:“你在附近上班?”
  “嗯,之前是。”姜南西收起手机,随即她轻笑了下,“但现在辞职不干了。”
  宁朝语调平平:“工作不开心?”
  “差不多吧。”没想到他能猜到原因,姜南西诧异又客套地笑了下。
  店里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洋溢着脊骨汤和泡菜的味道,姜南西吸吸鼻子,话里透着一股摸爬滚打后的疲惫:“而且说句话你别介意,我也不喜欢北京。”可能北京也不喜欢她。
  “理解。”宁朝点下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北京嘛,资源多,机会多,信息发达,只要瞅准时机,或许一夜之间就能出人头地。
  但同样的,工作压力大,物价飞天,高居不下的房价宛如难以逾越的天堑,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夜暴富,更多怀揣梦想的人,最终只能被无情的现实洪流冲进遗憾的鸿沟。
  点的菜一一被端上桌,食物诱人的香气霎时扑鼻而来。
  姜南西满足地缩下肩膀,表情中完全看不出刚才说话时的低迷和失落,她微微向前探身,热情地向宁朝介绍:“这个排骨一定要先吃土豆,不然到最后全都炖烂了,就不好炒饭了。”
  宁朝递了双筷子给她:“你常来?”
  “本来这是我的宝藏饭馆,就是最近一年太忙没怎么来。”姜南西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口感一如从前的绵密软糯,香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竖起一个大拇指道:“还是那个味儿。”
  宁朝跟着尝了一口,眼角瞥见姜南西开心自在的样子,兀自笑了下。
  姜南西没注意到这笑容,而是全然沉浸在久违的美食中,一块土豆一块排骨,鲜美得她眉毛都舒展开来。
  但也没忘记正事儿。
  吃差不多,服务员过来用剩下的汤底炒饭,米饭下锅前,他按管理询问两人有没有忌口,姜南西拒绝了鸡蛋,她过敏,宁朝说都可以。
  服务员炒完饭离开之后,姜南西出声问宁朝:“你衣服多少钱,我赔你。”
  宁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不是请我吃饭了?”
  这话给姜南西听乐了:“你那一件衣服都够吃多少顿这样的饭了。”
  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葡萄汁,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咛声,姜南西好心提醒:“而且三个月后我就不在北京了,到时候你再想找我赔,可能就没机会了啊。”
  听到这话,宁朝深黑的瞳孔闪过一抹异样,好半晌才缓缓问道:“你要离开北京?”
  姜南西理所当然地耸下肩膀:“说了不喜欢北京嘛。”
  那晚的纸巾上写了要告别北京,所以这也算宁朝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拿过那罐葡萄汁,骨节分明的手指摁住易拉罐,食指微曲扣进拉环,“啪”一声拉开,葡萄汁倒进加了冰块的玻璃杯,杯身细密的水雾迅速凝成水珠,淌进宁朝的指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