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了凰君与凤君视线的小少君分外有礼,全然不见一丝叛逆之态。
  “抱歉方才出此下策,将两位卷入其中。”小凤凰低垂了眸,“此乃我族家事,本应由我族中人自行解决。但我实在别无它法……非常抱歉。”
  褚眠冬摇头道:“我观少君并非胡搅蛮缠的任性之辈,想来其间定有苦衷。”
  闻言,年轻的少君抿了抿唇,自知即将说出口的是一个不情之请,却还是坚定了眸光,咬咬牙开了口。
  “实不相瞒,我希望……二位能助我开启与凰君和凤君沟通的契机。”
  话语有了开头,后续便也容易许多。
  “凰君和凤君是我最敬重的两位长辈。”苍昀道,“过去的很多年里,尤其是临近涅槃分化的这几年,我一直在试着与他们沟通——”
  “不止于日常对话,也包含对一些更深问题的探讨。我对这世间有很多困惑,也迫切希望能与敬重的长辈聊到这些不解之处,更希望得到他们的指点。”
  “人性究竟是何模样?为什么有人会选择作恶?”
  “我应怎样权衡一件事并做出选择?对选择感到后悔时,我该怎么办?”
  “一开始我总是兴致勃勃地与凰君和凤君讲很多事……我今日遇见何事,我对此事作何感想,又从中学到了什么——我期待着他们听过之后能夸我做得好,抑或是告诉我,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话到此处,苍昀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沮丧。
  “但我慢慢发现,凰君和凤君并不在乎我都说了些什么,更无意对此做出反馈。”小凤凰黯淡了眸光,“甚至很多时候,他们觉得我很聒噪。”
  “我真的好想好想与他们交流……但我说出的话,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听见过。”
  “一开始我想,是不是我沟通的方式不对,没能让人升起回应的兴趣;又或者我选择的时机不对,没能找到最适宜的搭话时间……是我自己的问题。”
  “但等我真正走出族地,试着去与外界之人沟通时,我才发现……”
  苍昀叹了口气,转身走在二人身前,似是领路,又似只为寻个由头别过脸去,不叫人看见面上神色。
  “原来我可以和别人很好地沟通。”
  分明是自我肯定的话语,语气中却无半分欣喜,而尽是悲伤。
  “凰君和凤君从未听见我的声音,只是因为……沟通是*双方的事,而他们并不想听。”
  第32章 不被听见的声音(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苍昀带着褚眠冬两人往圣地深处的秘境入口处走去。
  “我可以去学更多更好的沟通技巧,可以学着挑选更好的时机开启话题,但我永远无法深入谁的意识,叫这个人做出改变——”
  “这是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的事,我感到无力。”
  行走之间,二人看不见苍昀面上是何神色,却知晓小凤凰大抵并不希望有谁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这位凤凰少君的话语里,难掩痛定思痛、其痛更剧之意。
  “真正看清「凰君和凤君并无与我沟通的意愿」这个事实后,我也曾劝过自己,不去在意就好,远离二人便是。我的生活并非离了与凰君凤君的沟通便无以为继,我大可在心理上疏远这二人,不再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不再一次次试图沟通,又一次次失望。”
  “这的确是大多数人选择的道路。”燕无辰叹了口气,“沟通是双向的,因此也是强求不来的。”
  “这世上能与你建立起深入且有效的沟通之人,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燕无辰的眸光不自觉落在身侧若有所思、因而对他的注视毫无所觉的褚眠冬身上,“但哪怕只有一人,便也足矣。”
  一旁的褚眠冬将远远飘飞而去、悠悠落在自家长辈身上的思绪收拢,一声轻叹。
  “凰君和凤君是你敬重的长辈,却并不代表二人能成为与你建立深入且有效的沟通之人,这是两回事……因此不必将期待错付其上。”
  褚眠冬的声音轻且缓。
  只有她自己知晓,这话语不光说与凤凰少君苍昀,亦是说与曾经那个年少的她自己。
  “……但我做不到。我与凰君和凤君一日血脉相连、一日同在族地,生活的交集便无法避免。”苍昀摇头,“倘若无法同与我最具体的日常生活产生交集之人建立这样的沟通,每一个具体的一天,便都如同煎熬。”
  “确如此理。”褚眠冬深深叹气,“除非你的日常生活里不再有凰君与凤君的存在,远远地离开这里。”
  “我也曾数次想过远离族地、不再回来,唯有如此,方能彻底斩断与凰君和凤君的关联,真正不再为此所困……”
  年轻的凤凰少君转过身来,眼中的悲伤已流淌殆尽,只余一片被大雨冲刷之后,不再有半分迷惘、重新落于实处的平静。
  “但我很清楚,我的志向并不在远方,而就在此处,于族地之间。哪怕抛开作为少君的责任和便利,我也明白,我的选择会是回到此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真正想做之事。”
  小凤凰认真道:“我想让族中更多和我一样深陷不被听见之痛的孩子,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出来。”
  “为《全家福》添上终局一幕的您,一定能明白这份心情。”苍昀望向褚眠冬,“正因见过雨、淋过雨,才会将制伞作为一生所求。”
  褚眠冬轻轻点头,拍了拍苍昀瘦削的肩膀,“你很勇敢,也很善良。”
  小凤凰的话语还在继续。
  “为了这个目标,我需要留在族中,需要凤凰少君之权柄所能提供的便利,更需要与凰君和凤君相处,直面与凰君和凤君的关系。”
  “但这些年来,我将我能够想到的、只依凭我自己努力的方法都试了个遍,无一奏效。”苍昀轻叹一声,“于是事情回到了原点,进入了循环。”
  燕无辰道:“而你想打破这个循环。”
  他的话中并无疑问,而为了然。
  “我们正是你相中的那个足以打破困局的外力,能够助你创造出那个你一直在等待的契机。”
  苍昀看向褚眠冬与燕无辰,眸光里俱是坦然。
  “正是如此。”苍昀平静道,“凰君和凤君将我视作「不懂事」的后辈,而从未将我看作值得平视、理应尊重的对等交谈对象,但二位不同。”
  “二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族中的座上之宾。有《全家福》在前,凰君与凤君皆对两位多有看重。二位的言语,在凰君和凤君处颇有分量。”
  苍昀抬眼,灿金的瞳眸中印刻着坦荡的狡黠。
  “最重要的是,二位是凰君和凤君眼中的「外人」。”
  “凰君和凤君不会希望两位知晓我与他们的矛盾,因为在他们看来,此为家事——或说家丑,不可外扬。”
  “而你当着凰君与凤君的面,以最激烈的方式将这「家丑」尽数抖落在了我二人眼前。”燕无辰叹声道,“你在以此激怒他们。”
  苍昀深深呼气,认真开口:
  “我希望这份怒意带来的刺激,能让凰君和凤君思索一番我「为何」要如此,叫他们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他们总是闭着眼,怎么都叫不醒。我便只有用辣椒水洒在他们面上,好让这辣意激得他们睁开眼来,看看这问题。”
  褚眠冬想,这的确是相当剑走偏锋的思路。但也许正因它剑走偏锋,才可能真正奏效。
  毕竟就她与凰君和凤君短短两面间的交集中看来,这二位的确很有些冥顽不化的潜质——面对小凤凰的叛逆,他们的反应是以势压之、以理胁之,而根本未曾思考过小凤凰「为何」如此。
  也许的确只有一份出离的愤怒,才能让凰君和凤君对这个一直被他们忽视、不被认为是问题的问题有所察觉;但即使这样,也无从预设他们是否会有所改变。
  不过于苍昀而言就算无济于事亦无妨——试一试也不亏,总归已经不能更糟了。
  “但这是两回事。”褚眠冬摇头道,“少君殿下,即便「我们是助你破局的最佳局外人」是一个客观事实,也并不代表你可以未经征求我们的意见,便擅自引我们入局。”
  她看向小凤凰,目光如鹤羽般轻轻落下,却重重敲在苍昀心上。
  “你为唤得凰君和凤君对你的尊重而殚精竭虑,却何以全然忽视我和燕道友的选择权,径直替我们做出决定?这并非尊重,你分明再清楚不过。”
  “苍昀,我们与你同为人,与你同样是理应被尊重的、对等的沟通对象——而非你的工具。”
  褚眠冬的眸光分明不带半分审视,苍昀却觉在那视线中无所遁形。
  “又或者在你看来,「对我和燕道友的尊重」是权衡之后,被认为可以被暂且推后的存在?”
  苍昀垂下眼眸,避开了褚眠冬的目光。
  是的,她说得没错,的确如此。
  正因为褚眠冬和燕无辰是「局外人」,两人才是最好的破局者;但也正因为两人是「局外人」,所以两人的感受于自己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