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52节
  宋澜见荣华县主面色不对,也立即起身去扶。
  母子二人不再开口,静默了片刻,待荣华县主面色稍有缓和,他才离开。
  前脚刚出屋,后脚荣华县主便是一声长叹,“你说说,他这倔驴一样的性子是随了谁啊,怎就这般不管不顾?”
  钱嬷嬷朝她看了一眼,心道可不就是随了你了,但她不敢开口,只得先劝,“县主莫急,大公子尚还年轻,实在不行,先挑个门当户对的,将人给娶回来,万一到时真的怀上了,大公子还能真的为了那两个,将自己亲生骨肉给打了?”
  荣华县主不由冷哼,若是旁人,兴许还如她所说,可自己那儿子向来言出必行,没准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还没看明白么?”荣华县主捏着眉心,只觉头疼欲裂,“他已是将这不再续嗣的事,全部说了出去!”
  若宋澜不说,那些娘子缘何要拒,既是拒了,便是知了他的打算。
  这样事情传得最快,恐怕不出三日,整个华州的闺阁女眷皆知,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为了亡妻那一双儿女,不再续嗣。
  “你说说,哪个有脸面的门第肯让女儿受这等委屈?”荣华县主又是连连吸气。
  这是实话,但钱嬷嬷肯定不能应,只转而又道:“实在不行……在京中寻个门第低些的庶出娘子?”
  荣华县主闻言,脸色更是难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庶出娘子?嬷嬷这是在哄我开心?我勇毅侯府何等身份,如何就沦落到娶个庶出娘子?”
  “老奴不敢!”钱嬷嬷连忙躬身赔笑,“老奴是慌不择言,还请县主息怒,想来大公子素来聪慧稳重,定能有个妥善安排。”
  荣华县主心烦意乱,不再开口,只不住掐那眉心。
  幽竹院。
  柳惜瑶已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谁也不用应付,只安安心心歇在屋中,好不舒服自在。
  午膳时,有仆役送了驱寒的汤药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上好的兽炭,便是从前在赵家,柳惜瑶也未曾见过兽炭。
  第二日,脖颈周围的红痕还未消退,柳惜瑶便继续称病没有露面,两边都未曾去。
  午后,合药居新到的府医,从荣喜院出来后,便直奔幽竹院。
  诊脉之后,只道是身底过弱,染了些寒气,多眠多补便可。
  宋澜从府医口中得知了情况,这便放下心来,再度寻去了荣喜院,关切荣华县主身体的同时,似故意一般,又将话题引至了婚事上。
  说连那华州那几个富商之女,听闻他不再续嗣,也皆是寻了缘由推拒。
  荣华县主气得痛骂,骂那些个商贾人家不入流,给脸不要脸,也骂宋澜是想将她活活气死。
  宋澜还是那般任打任怨,但绝不会动摇一分的模样。
  到了第三日,柳惜瑶依旧没有露面,两个孩子却是寻了过去,从午后待至天色渐沉。
  柳惜瑶又是用那游玩的方式,带着二人将晌午先生留下的功课,全部背过。
  临走前,宋瑶凑到她面前,似有话要与她说。
  柳惜瑶与她来到里间,小姑娘朝她挤挤眼道:“我爹爹其实也想来的,但是他这几日特别忙。”
  柳惜瑶脸颊微红,笑着问她,“谁教你说这些的?”
  宋瑶嗤了一声,“没人,我自己看出来的呗!”
  说罢,她便往她手中塞了一物,是一个打得颇有些歪扭的团圆结。
  柳惜瑶瞬间想起,曾几何时,她还在赵家做那个无忧无虑,被父母独宠的小娘子时,娘亲也曾教她打过。
  “阖家团圆,便是指我与你父亲,再加上你,咱们三人永不分离。”
  娘亲温柔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柳惜瑶轻抚着手中红绳,不知不觉红了眉眼。
  宋瑶看看她,又看看那歪扭的团圆结,梗着脖子道:“你不许嫌它丑,这可是我打了两日才打好的,你必须将它好好收着!”
  柳惜瑶没有说话,抬起手臂便将面前的小人揽入怀中。
  宋瑶蓦地一愣,想去将她推开,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面前异常温暖,这份温暖,让她莫名地泄了力,又鬼使神差地慢慢抬起了手,轻轻环住了她。
  “表姑母,你怎么掉泪了?”
  “我想我娘亲了……”
  宋瑶怔怔地吸了吸鼻子,将面容试探性地一点点朝那柔软的怀抱靠近。
  “我也是……”
  她声音很低,低到几近无声。
  第二日便至除夕。
  阖府上下皆是一片繁忙。
  向来幽静的幽竹院,在这日也颇为热闹。
  贴桃符,燃旺火,炸黏糕……
  吃五辛盘,饮花椒酒……
  三人摸黑爬起,忙的不亦乐乎,那诸多烦恼似也全然忘却,直到安安抱着小赤虎,笑眯眯对它说,夜里不许当懒猫,要守岁之时,柳惜瑶面上笑容忽然僵住。
  她一连多日装病在屋,实在太过悠闲,竟忘了那日宋濯所言。
  他说除夕夜里,要与她一道守岁。
  塔楼中,宋濯将那方才从京城送来的糕点摆在案上,看着那精致的杏酪糕,他想起她颤着眼睫,说想尝尝这杏酪糕的味道,便朝他覆唇而上的模样。
  宋濯眉眼间笑意浓了两分,他坐起身来,又从箱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这是请那京中最为出色的绣娘所制,足足一月才将其制好。
  宋濯将狐裘细细查验一番,未见任何错漏之处,才抬手挂于木架。
  他望着这件雪白狐裘,好似已是看见了她穿于身上时,会露出何等好看的笑容。
  想至此,宋濯脸上笑意又深两分。
  他垂眼从袖中取出从京中送来的密信。
  早在半月前,他就已将年后入京的名册送入京中,师父看到有一陌生女子姓名时,回了信问他
  此为何人。
  宋濯如实道出了柳惜瑶的身份。
  师父又回,可是受你祖母之托?
  宋濯回了一个字:否。
  而最后送来的这封密信中,师父也只回了一个字:慎。
  这是劝阻之意。
  宋濯望着那字,沉默了片刻后,将其掷入火中。
  他与她已是三日未见,却好似隔了月余。
  不过无妨,最多再等两个时辰便是。
  宋濯清俊温润的面上含着柔柔笑意,他穿好衣衫,披上大氅,临走前,又与那门外的仆役吩咐道:“若她来了,不必在外等候,进屋便是。”
  荣华县主今日气色极好,饶是这几日再为那婚事之事生了火气,此刻看到这紫檀八角桌旁,那空了五年之久的位置,如今终是坐了人,她还有何气恼,只觉眼眶发热,心中感慨万千。
  做父母的,盼着孩儿出息是真,盼着孩儿长大成人、生儿育女也是真,可说到底,最为期盼的还是健康平安。
  宋滢看到荣华县主目光一直落在兄长身上,忍不住扁嘴道:“娘亲最是偏心兄长了。”
  荣华县主笑着看向宋滢,“阖府上下,我最为偏心的便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与澜儿何曾是偏心,那是心疼他。”
  说至此,荣华县主脸上笑意渐散,声音却开始哽咽,宋侯爷“哎呦”一声,抬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还掉泪呢,好不容易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多好啊。”
  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两个小的,荣华县主更觉心酸,但还是强匀了呼吸,抬眼笑了,“是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算团聚了。”
  席间,宋侯爷一面饮酒,一面哼曲,时不时与几个孩子笑谈两句。
  荣华县主则不住让人给这三个孩子夹菜,她知道宋澜最喜吃肉,知道宋滢最爱吃鱼,待看到宋澜极少动筷,只垂眼饮酒时,愣了一瞬,最后便只温声提醒着他,莫要喝太多,仔细身子。
  宋濯话少,但那面容始终温雅和煦,但凡有人与他说话,他也皆会温声回答。
  宋滢喝了花椒酒,脸颊红扑扑的,又拿酒来逗那宋瑶、宋璟。
  两个孩子瞧着比刚回府时规矩不少,宋滢再逗,也不过气呼呼瞪她两眼。
  宋澜眸光扫过众人,估摸已是酒足饭饱,终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清了清嗓,站起身来,朝上首父母恭敬地拱了拱手。
  “儿有一事,要禀于父母。”
  屋内瞬间静下,众人齐齐抬眼朝他看来。
  宋澜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眉宇间往日那惯有的冷沉,似也因这笑意添了抹少见的温润。
  然一开口,那语气却是极为郑重与认真。
  “儿的婚事,已有主张。”
  “为柳家表妹,柳惜瑶。”
  第56章 铸不合礼数
  宋澜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那宋侯爷,他高举酒杯,扬声喊了个“好”字,随后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面红光地含糊道:“儿啊,你老大不小了,也的确是该成婚了,爹为你高兴,爹实在太高兴了,这……这大好的日子,双喜临门啊!”
  坐在一旁的荣华县主,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整个人似还处于震惊过度的怔懵状态。
  “什么、什么?谁、谁?”同样深感震惊的宋滢,却已是忍不住开了口,她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宋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名字,“柳……柳表妹?怎、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怎么不会,怎么不可能?”宋澜眉梢微抬,笑着回她,“不是你说的么,柳表妹最是心善,你很喜欢她?”
  “啊,是啊……”宋滢怔懵地点了点头,后又嘀嘀咕咕道,“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呢……怎就……就这般突然呢?”
  久未出声的宋濯,在此时也忽然开了口,他抬眼望着宋澜,眸光似还是那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
  “她可曾知道,可曾同意?”就连语气,也如平常兄弟,闲谈时随意问了一句那般。
  宋澜笑道:“我既是开口,自是问过了表妹,绝无半分强人所难。”
  那就是知道,也同意了。
  宋濯眸光在宋澜身上有些许停留,随后慢慢敛眸,望着手中酒杯,那指尖在杯盏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
  与此同时,那坐于正中的荣华县主,终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用力吸了口气,“好、好……怪不得啊,是我小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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