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37节
  宋澜认可这番话,可终究是自己妹妹,多少是存了一些偏爱的,想到那透风的墙,便不由又想起一事来,“事出有因,此事为那柳家娘子所谋。”
  宋濯手中动作微顿,抬眼朝他看来,“三娘是这般与你说的?”
  宋澜道:“她爱逞强,如何会说实话,那柳家的虽是表亲,可终究不姓宋,我信不过她。”
  宋濯垂眼继续煮茶,“兄长何时这般不谨慎了,若贺柳二人相继离世,侯府安能不被生疑?”
  县主刚一赐婚,两人便双双毙命,自然会让人觉出蹊跷。
  且宋滢与那柳家表妹的关系亲近,若那表妹也跟着倏然离世,那才是彻底要将三娘吓傻了。
  宋澜看看面前摆放整齐的茶具,又看看那始终面含温笑的宋濯,这一刻方能真切感受到为何父亲要说宋濯才是那做文臣的料,果真是心思诡秘,城府极深,且轻易不会将那心思显现而出。
  “二兄觉得呢?”宋濯抬眼朝他看来。
  “还是你思虑周全。”宋澜笑着朝他颔首,“的确不必着急,不过一女子罢了,如今还要仰仗侯府度日,料定她也不敢多事。”
  若当真是那多事之人,自也有的是法子将人除去。
  最后这句话,宋澜并未所出口,只在心里暗道。
  话落,他便去看宋濯神色,却看不出一丝杀意,甚至连那细微的神色都瞧不出来。
  宋澜挑眉,岔开了话题,“若单说你这慈恩堂,我绝不会叫人来此,可整个西苑,都不叫我的人踏足,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宋濯搅动着逐渐沸腾的茶汤,语气轻缓道:“兄长归府后,入住东苑,不也是避开了我的眼目?”
  宋澜也并非是要怪责,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却没想还要被他揶揄,“你这性子,实则也随了几分母亲的。”
  再不是母亲亲自带大的,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一脉相承,只是一个倔在明面,一个看似不争不抢,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又倔又不愿服软的。
  “明日,最迟后日,袁统领便要抵达华州。”宋濯舀了一勺茶汤在那茶盏中,问道,“你与他在安南时,私交如何?”
  按照之前袁秩信中所述,合该五日后才至华州,可宋濯却说他明后两日便要到。
  宋澜微怔,却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连自己的日程都能摸清,何况是那袁统领。
  “甚好。”宋澜接茶盏,不由深看了宋濯一眼,五年未见,这位二弟脸上的稚气彻底不见,应当说,是自打他入了弘文馆求学之后,那面相便与从前有了变化,他待人处事看似依旧温和有礼,但眼神中明显是多了东西的,只是那东西叫人辨识不清。
  宋澜虽未入过弘文馆,却也深知比起战场厮杀,在那种地方想要明哲保身,绝非易事。
  呷了口茶汤,他缓缓出声,“怎地提起袁统领来了?”
  宋濯也给自己添了一盏,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问道:“此人可信得过?”
  “忠义之士,与我亦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宋澜道。
  宋濯缓缓颔首,这方道出原委,“秦王一派,苦寻多年,终是查到了当年江南水患时,太子一党治水的账簿,如今暗中已是兵分三路,欲将一干证物送往京城,这当中一路必定途径华州。”
  宋澜剑眉瞬间蹙起,嗓音也不由沉下几分,“你的意思……是让袁统领护这一路?”
  “非也。”宋濯低道,“与侯府有关的任何人与事,皆莫参与这两党当中。”
  “如今的确不是入局之时,那……”宋澜话还未曾出口,便也倏然明白过来。
  此番圣上特意招袁统领回京,本就欲留他在京中任职,若能赶在太子出事前,顺利如今,倘若之后京中一旦生变,袁统领便可借机立下功绩,到时必当被陛下委以重任。
  但前提是,这袁秩得是那能倚靠,日后也能堪用之人。
  所以,宋濯才会问他两人之间交情如何。
  想到这一点,宋澜不由深吸一口气道:“如此要事,你怎地现在才开口,我若今日不寻上门来,你当如何?”
  宋濯既是放了那贺维的消息给宋澜,便是猜到他会寻上门来,所以并不着急。
  他又喝一口茶,笑着道:“早几日,晚几日,若是有差别,便也不必要这一步棋了。”
  言下之意,若袁秩与宋澜的交情几日就能有所转变,此人便不堪重用了。
  宋澜忽然笑了,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位二弟的心计,“好,那我告诉你,这步棋,堪用。”
  宋濯也笑道:“那便请兄长书信一封,派人亲自交于袁统领之手。”
  “放心。”宋澜搁下茶盏道,“今晚天黑之前,信便会送至他手中。”
  而那袁秩一旦得了信件之后,根本来不及再朝华州而来,更别提登门叙旧,应会快马加鞭朝那京中而去。
  喝下那最后一口茶汤,宋濯脸上露出的笑意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
  第41章 铸半生不熟
  宋濯离开塔楼时,已是温声安抚了柳惜瑶,他让她不必惊慌,就在此处好生休息,待他回来了再行离开。
  柳惜瑶乖巧应是,等宋濯前脚下了塔楼,她后脚便来到窗后,几番犹豫下,到底还是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朝那楼下看去。
  看到宋澜将那仆役踩在脚下,面色沉冷地扔了手中帕子时,柳惜瑶那嗓子眼都悬了起来,然二人似乎并未生出嫌隙,而是并肩朝院外走去,柳惜瑶正要暗松一口气时,却见宋澜忽然回过头,朝着塔楼看来。
  两人似隔空对视了一瞬。
  从宋澜的角度看去,应是看不到这窗后的柳惜瑶的,可对于心虚的柳惜瑶而言,这一眼却是叫她呼吸一滞,心头也跟着颤了两下。
  所幸那两人很快便出了院子,朝着前厅而去。
  柳惜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又壮着胆子将窗户朝外推开半寸,视野顿时更加开阔,看得也更远更清楚了。
  她之前就根据方位,猜测到站在此处,应能看到幽竹院,却没想到,不
  光是能看到,且比她预料中看得还要清楚。
  虽不至于看清人的容貌,但也绝对能根据轮廓来猜出那人是谁。
  想到这么多年,她在幽竹院的一举一动兴许都落在了宋濯眼中,柳惜瑶便觉后脊莫名有些发凉,可转念一想,依照宋濯的性子,怕是根本懒得朝那处去看,只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柳惜瑶重新将窗子合上,余光扫过不远处的案几,那脸颊瞬间又升了温度,她垂着眼不让自己去看,也不让自己再去想方才那些画面,只就近坐在窗后的椅子上。
  两人如今虽未真正行那等事,可分明已是肌肤相触……这等亲密行径,应当已经算是到了实处吧?
  眼看那袁统领便要来至华州,宋滢那边也未曾送来消息,柳惜瑶便眉心紧锁,反复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直接开口求宋濯。
  他是喜欢她的吧,不然为何要与她亲密,为何又要让她去触他,虽隔着一层薄衣,可那温度与轮廓,分明已是真切无比。
  何况方才他还一点也不嫌的模样,不曾清洗就直接触了,且还将脸凑得那样近,似只要再朝前寸许,就该……
  一想到那画面,似又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爬过一般,生出一股隐隐的酥麻,她赶紧合眼摇了摇头,不叫自己再去想能那画面,只将心思全放在许婚之事上。
  既然两人已到了如此地步,索性她便直接同宋濯开口相求,便说是从宋滢那里听到的消息,说要她去给袁统领做小妾,而她一心都在表兄身上,宁死也不愿给旁人做妾。
  宋濯应当会帮她的,他肯定会帮的……
  柳惜瑶正暗忖着,忽然听到那屏风后传来了推门声,也不知是她太过专注,所以未曾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还是宋濯脚步过于轻,才没让她听到。
  总之,待柳惜瑶反应过来时,宋濯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正心绪慌乱着,看到宋濯时眼神便显出了几分不安。
  “怎么了?”他一面褪去大氅,一面朝她问道。
  “没、没事……”柳惜瑶咬着唇,欲言又止。
  宋濯将大氅搭好,又去另一侧铜盆处净了一遍手,这才缓步朝她走来,“可要与我一道用午膳?”
  柳惜瑶抿抿唇,摇头道:“不必了。”
  宋濯温笑着去拉她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那不住抚触带来的阵阵舒意,仿佛瞬间又涌现在了脑海中。
  柳惜瑶指尖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便想要抽开,却被宋濯不动声色地朝前一拉,再度攥入了掌中。
  “可是有话想与我说?”他嗓音低了下来,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与我想说什么,皆可开口。”
  “我、我听……听三娘说……”
  柳惜瑶也低了声音,明明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却好像堵在喉中,如何都道不出了。
  她如何能不心虚,如何能不害怕?
  宋濯这般聪慧,万一听完她所求,觉察出她所谓的爱慕,只是为了不去给那袁统领做妾,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她戏弄,从而生了怨气,若真的叫宋濯厌了她,那她这段时日一切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见她忽又不再出声,宋濯神情似又柔了几分,耐着性子又温声道:“不必忧心,听到了何事都可与我说。”
  宋濯此刻越是温柔,柳惜瑶便越是不安。
  按照她之前所谋,应当是等袁统领来华州之前,她与他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便直接堵了那婚事,从而日后也能彻底跟在他身侧以求庇护。
  可如今,这锅饭……
  到底还是半生不熟的,实不该心急去掀锅盖。
  柳惜瑶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就因碰了那处,便心慌意乱下险些坏了正事。
  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带着几分幽怨地开了口,“三娘说……表兄日后所娶之人,必是那皇亲国戚,三公之后……”
  宋濯似是没有料到,她如此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开口的事,竟会是这个,不由怔了一下,才道:“你在意这些?”
  柳惜瑶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既已确定要选这一条路,又怎会在意这些。
  “不……瑶儿不是在意,是怕……”她说着,抿唇又朝那宽巾看去,再次用力掐那掌心,眼睛顿觉一酸,仿佛顷刻间便要滴出泪来,“怕表兄到时,忘了瑶儿?”
  这个理由最为合适不过,没有哪个女子,不怕男子相负,尤其是她若是做了他的妾,主母又是那般高门之后,若夫君再不相护,日后结局可想而知。
  柳惜瑶说罢,便直接扑入了宋濯怀中,尚不等他开口,便呜呜咽咽道:“瑶儿喜欢表兄,爱慕表兄,已是将自己都要交于表兄了,可瑶儿也会怕……”
  “可是怕我不能善待于你,怕我负了你?”宋濯轻抚着她后脊,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丝间,闻着那股只属于她的淡淡香气,嗓音微哑着开了口。
  “表兄……”柳惜瑶柔柔唤他,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着面前那张清润温柔的面容,带着几分期许地颤颤出声,“表兄不会的,对不对?”
  “不会。”宋濯说罢,垂眼含住了那微颤的双唇。
  两人此刻是拥在一处的,自是能觉察到彼此的变化,眼看口中空气愈发稀薄,而那一处似又要穿破薄衫而出时,宋濯先一步松开了她,抬臂落在腹前,用那宽袖遮住了那处。
  “回去吧。”他沉哑着嗓音道。
  今日他忍了太久,此刻那眼底都已是布了一片红丝。
  “表兄……”柳惜瑶又是柔柔一声低唤,似有些不肯走之意。
  宋濯被这声表兄唤得又是深吸一口气,将眸光从她身上移开,无奈地弯唇道:“瑶儿听话,回去吧,待明日再来寻我。”
  柳惜瑶只好去拿袄子,待穿上之后,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表兄……那我回去了?”
  宋濯还是未曾看她,只低低应了一声。
  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耳中,他才缓步来到案前,坐在那绒毯上,掌腹从那面前的宽巾上轻抚而过,那宽巾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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