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28节
  宋瑶乖巧地点点头,就在她以为今日的事要被她蒙混过关时,宋澜忽然问她,“可有何事想与我说?”
  宋瑶看了眼宋璟额上的肿包,赶忙将目光移开,故作轻松道:“我与弟弟今日玩的时候,他摔了一跤……”
  身后的刘嬷嬷闻声,心头又是重重一跳,忙抬眼朝宋璟去看。
  宋澜神色未变,还是含笑地继续问:“何处摔的?”
  宋瑶咬唇,声音比方才略低了几分,“今日下了雪,我们想去院子里玩,刘嬷嬷不叫我们去,我们便在屋中玩的……”
  宋澜没将她拆穿,顺着她
  话继续道:“玩了什么?”
  宋瑶明显愣了一下,宋璟则始终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朝宋澜看。
  “玩……玩的是……是骑马打仗!”宋瑶灵机一动,煞有其事道,“我同弟弟骑在小木杌上打仗,他跑得不如我快,就一直追我,最后一头栽下去了!”
  宋澜笑着又朝宋璟看去,“可还疼?”
  宋璟不敢回答,只摇了摇小脑袋,但那神情已是再明显不过,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
  宋澜也不再说话,他将两个孩子抱回房中,朝一侧在发抖的婢女吩咐道:“给他们沐浴换衣,今日不可再外出了,那额上也重新抹药,还有他们的手。”
  说着,他将随身带的药膏朝那婢女身前丢去,婢女赶忙抬手接住。
  临走前,他又回头朝宋瑶看去,宋瑶强掩住心虚,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爹爹放心,我们今日不乱跑了。”
  宋澜忽然失笑,“好,也莫要再碰雪了,若是将手指冻伤,到时便该又痛又痒了。”
  宋瑶下意识应声点头,可忽然又觉得何处不对,她蹙着小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宋澜来到院中,将随从叫至身前,沉声道:“去查,她们两个今日是在何处玩的雪。”
  说谎是人的天性,宋澜并非是因此而动气,世间险恶,若无积分藏心之能,如何立足于世?只是这些道理,应由他教给他们的。
  而如今,有人竟在暗中教了他们,且还是教他们将谎言用在了他的身上,这于宋澜而言,是一种冒犯也是一种挑衅。
  柳惜瑶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耳根莫名发热不说,眼睫还跳个不停,秀兰取了一个细竹签让她压在眼皮上,却也并不管用,直到第二日晌午,那眼皮还在时不时跳动一二。
  一夜风雪,屋外积雪更厚,已有约摸两寸之高。
  柳惜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安安也一并带在了身前。
  安安似有几分不愿的样子,想要留在院中。
  柳惜瑶如何看不出,她温声提醒安安,“看他们衣着便知,身份远比我们高,昨日我能将他们哄住,已属不易,日后还是莫要与他们接触了。”
  安安回头看着紧锁的院门,神情明显还是不舍,“可昨日我们说好了今日再堆个小马驹的,若她们待会儿寻来,看到门被锁着,定是要难过的……”
  柳惜瑶长出一口气道:“昨日那小郎君碰了额头,今日她家里人定不会允他外出的。”
  安安垂眼道:“小孩子摔摔碰碰不是很正常吗,又没有出血,怎就不让玩了呢?”
  秀兰忍不住插话道:“你说的是寻常百姓的孩子,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侯府,能一样吗?”
  安安不服气地嘀咕着,“侯府的孩子也是孩子。”
  三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来到了慈恩堂。
  柳惜瑶走进屋中,按照往常惯例,她需先在屏风前,褪去棉衣,在只着薄裙站上片刻,宋濯才会出声唤她。
  可今日她才刚将棉衣褪去,便听屏风那头传来了宋濯沉哑的声音,“进来吧。”
  柳惜瑶愣了一下,绕过屏风来到案几旁落座,眸中满是关切,“表兄怎么了,可是何处不适?”
  宋濯今日的神情看似淡淡,却多了一丝莫名的疏离,他淡声道:“夜里未曾睡好,无妨的。”
  与其说是未曾睡好,不如说是一夜梦魇。
  那梦境真实到他几乎要辨认不清,他看到柳惜瑶立在那屏风后,一件件将衣衫褪去……
  想到这一幕,宋濯眸光瞬间又多了几分黯淡,他抬手将凉茶送入喉中,压住了那再度袭来的痒意。
  “表兄?”柳惜瑶轻声唤他。
  宋濯未曾抬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柳惜瑶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昨日我回去时,有两个孩童出现在我院中,我不识他们身份,他们也不欲与我说,只闹着要我们陪着玩……”
  柳惜瑶简单道出事情原委后,也说明了自己的顾虑,忧心那孩子身份贵重,自己不慎之举会得罪贵人。
  宋濯道:“那是兄长的孩子。”
  柳惜瑶虽是已经猜出,可从宋濯口中得到了证实,不免还是会心慌,“那……可需我当面去致歉?”
  “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不必忧心。”宋濯语气淡淡,又添一盏凉茶,“兄长不是计较之人。”
  柳惜瑶见他如此说,便彻底放下心来,那唇角瞬间朝上扬起,用那一双透亮的眸子朝宋濯看来,“表兄昨日真的好厉害!帮我按了穴位之后,我便觉得浑身生暖,在那雪中玩时都不觉寒凉了,夜里也睡得极香!”
  宋濯唇角也扬了两分。
  柳惜瑶看他不说话,又接着夸赞道:“表兄怎会知道这么多穴位的?”
  宋濯不冷不淡道:“我曾研学过经脉图,人身上每一处穴位,皆熟记于心。”
  “还有这样的图呢?”柳惜瑶对那经脉图起了好奇,“可以借我看看吗?”
  没想宋濯却道:“不可。”
  “啊?”柳惜瑶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这般干脆,她垂眼也端起茶汤来喝,若是寻常书籍,她约摸已是放弃,可一想到那穴位带来的神奇之处,便还是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知那图册定为珍贵,表兄放心,我绝不会让其损坏。”
  说罢,她又连忙解释,“我并非只是好奇,而是想要学些医理,万一日后染病受伤,也可自己尝试医治……”
  宋濯终是缓缓抬眼朝她看来,迎上那水润的眸光,昨晚那些画面便又一股脑朝眼前涌来。
  他沉沉吸气,用那养气功夫压住了那股燥热,沙哑着声道:“你确定?”
  “确定。”柳惜瑶回答的斩钉截铁。
  宋濯似还有话要说,可看到柳惜瑶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后,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可在此处借阅,不可带离。”
  “谢过表兄。”柳惜瑶当即展颜,那笑容中不含一丝假意。这般其实更好,若她看到了不明之处,也可直接请教宋濯。
  宋濯幽幽地看着她,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亲自去了二楼拿书。
  很快,他便拿了那厚厚的图册回了房中。
  柳惜瑶接过图册后,并未立即翻阅,而是起身来到宋濯身前,帮他去脱大氅。
  那细长白皙的双手出现在眼前时,那胸间火气又在上涌,他敛眸低道:“我自己来。”
  柳惜瑶又是一愣,她不明白可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为何之前他允她帮他宽衣,今日便又出言相拒。
  可既是拒了,她也不便强求,只得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宋濯也取了卷书来看,两人之间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时日,各自做各自的事,互不打扰。
  柳惜瑶压住心头烦乱,将面前书册缓缓打开。
  谁知入眼第一幅图,便叫她险些惊呼而出。
  这是一幅男子图像,浑身上下一丝未挂,画工极其精细,每一处轮廓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成年男子被扒光脱净,直愣愣地躺在了柳惜瑶面前。
  柳惜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猛地将那图册用力合上,抬眼朝宋濯看去。
  此刻她颊边滚烫如火,那瞪如铜铃的眼睛里,有惊吓也有羞恼。
  宋濯并未看她,目光只落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缓缓出声道:“学医本就如此,要将人身体每一处都要熟悉悟透。”
  柳惜瑶是有一本男女之事的书的,可那书她藏得好,也是等无人在侧时才会翻阅的。
  如今要她当着宋濯的面,去看这些,她当真是抹不开这张脸。
  “我……我不学了……”柳惜瑶瓮声瓮气垂眼道。
  宋濯将手中书卷合上,声音不冷也不淡地问她,“是
  不想学,还是不好意思?”
  柳惜瑶声如蚊蚋,支支吾吾道:“是不、不好意思……”
  宋濯似叹了口气,抬手将那图册拿到身前翻开道:“学医不该如此薄面。”
  柳惜瑶将头垂得更低,那声音又软了几分,“表兄学会便已足够,我若日后有所需要……可以来寻表兄,表兄一定会帮我……”
  “可我若不在呢?”宋濯道。
  柳惜瑶当即心头一颤,开口时那微颤的声音里带着急切,“表兄……表兄要去何处,若没有表兄……我该如何?”
  宋濯没有回答,只敛眸望着那面前图册,嗓音比之方才,似更加暗哑,“确定不学了?”
  柳惜瑶此刻已是心慌至极。
  想到宋濯冒了风雪专门外出一趟帮她取书,若她出尔反尔,又不愿再学,可是会让他心生不悦,觉得被她戏弄?
  再者他为何忽然提及日后不在她身边一事,莫非他不日后便要回京,且又在暗示不会带她一道?
  柳惜瑶越想越慌,索性最后心头一横,深吸一口气,又用那软声细语道:“学,我学,但是我怕我笨,学不会……”
  “那便坐过来,我教你。”宋濯声音虽沉,那唇角却是不自觉扬起了一丝弧度。
  第31章 铸你怎舍得
  柳惜瑶硬着头皮坐在了宋濯身侧。
  宋濯将图册在两人面前铺开,甚至还用镇尺压住那微卷之处,让整幅图完完全全呈现在他们眼前。
  “从何处开始?”宋濯嗓音依旧沉哑,面容却不显丝毫情绪,宛如一个学究在认真与人探讨学问一般。
  柳惜瑶屏气凝神,强让自己不要分心,更是不要去看那图册下方的物件,只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上方那圆圆的脑袋上,“从、从头部开始吧?”
  宋濯“嗯”了一声,抬手便指着图画中,男子头顶处最正中之处,那图册上写着百会穴三个大字,其后方只有四个小字:掌人意识。
  柳惜瑶原顶着那炙热的脸正心绪不宁着,结果在看到那穴位所注释的那四个字时,眉心逐渐蹙起,心头那羞赧似了散了两分。
  静默了片刻,柳惜瑶轻声开了口,“表兄……为何掌人意识?”
  宋濯缓声与她解释,“意识乃精气神之意,掌人意识便是指此处可断人精气,若力道过重,可令人陷入昏迷,若力道轻缓,则能使人醒脑开窍。”
  柳惜瑶若有所思道:“若有人夜间梦魇,晨起时浑浑噩噩,便可轻揉按压此处,便能使人恢复精力?”
  “确是如此。”宋濯没有想到只稍微点拨,柳惜瑶便能顷刻理解其意,不由满意颔首,却也不忘提醒她道,“人若总依赖外力,便会忽视自身之本,与其等病倒再去行医,不如未病先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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