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10节
  “这贺录事从前是侯爷的幕僚,任职期间未曾建功,却也不曾出错,偶有些点子得侯爷所用,便在侯爷辞官之前,被举为官,这才做了华州录事。”
  起初贺维为官清正,与在侯府时一般,虽无大功,亦也无错,官职便一直未升。
  “然近年他心性渐露,贪财好利,公子手中这桩案子,便是他私收贿赂,将一桩谋杀案改为误伤致死,使那凶犯脱罪。”
  “这还只是其一,”阿福示意宋濯再看另一张纸上所记,“这这桩是他族中之人逼迫民女,贺维竟反诬那女子家人诽谤良人……”
  阿福简单说了几桩事,便不再言语,候在一旁等待宋濯指示。
  若将这些全部呈于华州刺史面前,由华州刺史审理定案,最快也要月余,且这背后若还有其他盘根错杂的关系,兴许还会久拖不决,到时等个三五载也不足为奇,除非公子肯动用晋王势力,可柳娘子说到底也只是个表亲,公子应不会为她动用这些。
  那他又为何要查贺维?
  阿福正暗自揣度着,便看宋濯已是将面前几桩案子
  全部扫过一遍,问他,“还有何事?”
  阿福道:“贺维从前日起便对外称是染了风寒,许在家休养段时日,可实则是因夜里回府路上,被人蒙头痛打了一番,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得十日半月才能下榻。”
  宋濯问:“何人所为?”
  阿福道:“是……三娘子寻的人。”
  宋濯似是愣了一下,“宋滢?”
  阿福将前因后果道了一遍,宋滢本人并未露面,而是给了银子出去,是赌坊的那些混子出的手,皆是些见钱眼开的主,也不问上家是谁,拿了银子只管依照吩咐做事。
  宋濯合眼缓缓出了口气,当真是年岁越长越不省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事关柳惜瑶的情况阿福已然全部摸透,不等宋濯问他,便直接说道:“三娘子从前是与柳娘子……”
  “无需多言。”宋濯并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思,却也未曾责怪他,只淡看了阿福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那些纸张,一张一张扔进了身侧的炭盆中。
  跳跃的火光,将他清俊绝尘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屋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每日卯时,塔楼下慈恩堂内传来的木鱼声,笃——笃——笃……
  随着最后一声结束,沉默良久的宋濯终是缓缓开口。
  “如此行径,死有余辜。”
  他眉目柔和,嗓音温朗,合眼拿起桌上佛珠。
  “处理干净。”
  第12章 铸很疼二兄
  柳惜瑶身上的疹子,明明喝了汤药一觉醒来便会退去大半,可不知为何过不了半日,又会突然冒出,她的吃穿用度皆是秀兰看在眼中,却不知为何还是不能彻底根治。
  钱嬷嬷也是忧心如此拖延下去,惹了县主不悦,终是下令让刘管事派人将幽竹院内外全部修整了一番。
  不过就半日的工夫,幽竹院的窗子换了,房梁扫了,院里那漏雨的草棚也全部收拾妥当。
  柳惜瑶那冬葵汁液也用到见了底,正想寻个借口哄着秀兰再让她们出去一趟,这日清晨,天还未亮,宋滢便带着婢女寻了过来。
  还是如上次一样,让这三个在院外候着,连院门都不许进,秀兰秉着负责的态度,与宋滢道:“柳娘子这两日身上起了红疹,三娘子可要当心与她……”
  “让你候着便候着,哪里这般多废话!”宋滢没好脸色,直接冷眼瞪去,秀兰不敢再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守在了院外。
  柳惜瑶莫名觉得今日的宋滢有些不对劲,似在强压着某种情绪,果不其然,两人一进里屋,连坐都还未坐下,宋滢便转过身拉住了柳惜瑶的手。
  照理来说,宋滢披着貂氅,里间还有锦袍和狐裘内衬,手不该这般冰冷才是,可不知为何,此刻柳惜瑶只觉得她一双手冷得骇人,比那外间房檐的冰柱还要冰冷。
  不等柳惜瑶出声问她,她已是颤着唇瓣开了口,“死了……他、他死了……”
  柳惜瑶心下一紧,忙低声问道:“谁?”
  “贺、贺维。”宋滢说出这名字的时候,神情都好似要哭了一般。
  “啊?”柳惜瑶登时吸了口凉气,震惊地抬眼看向宋滢,见她已是落下泪来,那舌头便也不受控地打起了结,“怎、怎么会?你、你……是你做的?”
  宋滢一边垂泪,一边慌乱摇头为自己辩解,“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叫人打了他一顿,还特意交代过,莫要太重,躺上半个月就成……我没想让他死啊!是他自己身子骨太弱,不不不……是他坏事做尽,阎王才收了他去!不怪我……呜呜呜……”
  她越说越急,声音又低又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柳惜瑶已然怔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她望着还在不住解释的宋滢,耳中似只能听见那句“死了”。
  死了?
  就这样死了?
  这可是条人命啊!
  柳惜瑶的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压,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虽不想嫁于那人做妾,可她从未想过去害任何人,且那贺录事跟她连面都未曾见过,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没了性命。
  是因为她吗?
  想至此,柳惜瑶忽然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住那股想要吐出的冲动,缓缓朝后退去一步,将手从宋滢手中慢慢抽出,“你说……他死了?真的……死了?这消息可准确?”
  宋滢哽咽地点头道:“消息已经送来了侯府,我娘待会儿起来便会知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替你出口气罢了……”
  宋滢也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样,从前她也如此过,若是华州有哪个公子女娘得罪了她,她也会找人去揍他们一顿,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那些人向来拿钱办事,只教训一二就会收手,怎就这次将人给打死了,那贺维不是前几日还好好的,对外称病,床上躺个半月就能好,怎就突然死了呢?
  得了肯定的答案,柳惜瑶再也忍受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双手也骤然失了温度,整个身子踉跄两步,重重靠在了一旁的柜门上。
  宋滢见她离她越来越远,便抬手抹掉眼泪,逼上前一步,来到三魂仿若丢了七魄的柳惜瑶面前,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你……你不会出卖我吧?”
  “啊?”柳惜瑶倏然回神,下意识要将手抽回去,“什么?”
  宋滢一把将她的手握紧,深深吸气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虽然是我找人动的手,可、可我是为了你!”
  宋滢语调忽然一扬,肯定地又道一遍,“对,我是为了你!是你求我帮你的,你可莫要不承认!”
  柳惜瑶只觉头皮发麻,想要朝后退去,可身后是柜子,而身前的宋滢却又将她手握得极紧,紧到她指节生疼。
  “那……你、你要做什么?”柳惜瑶声音微颤,眼中是警惕与恐惧。
  “不、不、不!”宋滢连连摇头,“你不要怕我啊!我又不会把你怎样,那只是一个意外,意外你懂吗?”
  宋滢说着,手上松了几分力道,“比如你不小心把人碰了一下,谁知那人弱不禁风,再加上运气差,摔倒撞了头。这总不能说是你要故意将他害死吧?”
  她说至此,语调已是彻底缓和下来,“表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柳惜瑶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只如捣蒜般点着头。
  宋滢见她似还在怕她,又急又气,却又没有别的办法,便拉着她的手,将她慢慢往桌旁的椅子上拉。
  “表妹你别怕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以后就是咱俩的秘密,咱们姐妹俩把秘密守住!总归,咱们都脱不开关系,知道吗”
  柳惜瑶被她按在椅子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滢长出一口气,拂袖抹掉脸上泪痕,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和你说,你也不要哭了,我已是想明白了,这兴许就是天意,那贺录事可算不得什么好人,就是个拿钱办事的狗官,咱们这是为民除害,是义举!”
  这番话是说给柳惜瑶听的,似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慢慢挺直了腰背,脸上惊慌已是不见,“对,就是如此。死了个狗官不说,你还不用给老头子做妾,这简直是一箭双雕,咱俩合该高兴才是。”
  柳惜瑶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表妹。”宋滢再次握住柳惜瑶的手,虽语调和缓,可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咱们姐妹俩日后同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只是你、你莫要……”
  “嗯。”柳惜瑶终是缓缓抬起了眼,那眼泪也不再滚落,她幽幽看着宋滢,轻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宋滢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似被掏空般朝椅背上靠去,“你能想明白就好,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柳惜瑶轻轻的一句话,让刚还满脸坚毅的宋滢,忽地一下又呜咽起来,她扑到柳惜瑶怀中,抱着她又开始落泪。
  两人在里间待了足有一个时辰,待天色已然大亮,宋滢才从幽竹院离开,临走前自是没忘又将秀兰警告一番。
  宋滢前脚走,柳惜瑶后脚就倒
  在了床榻上,她又累又惧,用那新换的被子蒙住头,浑浑噩噩睡到午后,连午膳也没用。
  秀兰看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只要她不好,她就一直得再幽竹院看着她,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秀兰压着脾气,拿粥来到里间,叫柳惜瑶起来吃饭。
  被褥里传来柳惜瑶微哑的声音,“你们吃便是,不必理会我。”
  “不行,娘子必须起来吃饭。”秀兰语气强硬,作势便要上前去掀被子。
  安安正在外间收拾碗筷,赶忙将手上活放下,冲进屋来挡在秀兰面前,“娘子不想喝就不喝,你逼她干嘛?”
  秀兰冷着一张脸道:“不行,柳娘子这般柔弱,动不动就生病,何时才能送去贺家?”
  安安一听她提起贺家,心头顿时冒火,直接就朝秀兰撞去。
  结果秀兰纹丝未动,倒是安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呲牙。
  秀兰挑眉,“就你们这小身板,还要和我动手?”
  说罢,她跨过安安,就要上前去抓柳惜瑶下来,可就在此时,院里传来了钱嬷嬷的声音。
  秀兰赶忙将粥碗放下,提起安安就朝屋外去。
  钱嬷嬷立在院口,没有进去,用帕子掩着口鼻。
  秀兰上前略福了福身,赔笑道:“柳娘子身子不适,在里间已是睡下,可要将娘子叫起?”
  钱嬷嬷总觉得那柳惜瑶晦气,不出来更好,便不耐地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过来与你知会一声,那贺录事没了。”
  秀兰心下一惊,还未来及细问,就见一旁的安安快步上前,直愣愣地问:“没了?那就是死了吗?”
  钱嬷嬷朝后退了半步,“嗯,昨日夜里没的。”
  安安立即眉开眼笑,眼瞧着就要说些什么,却被秀兰一把拉至身后。
  “钱嬷嬷。”这次换秀兰上前,讪笑着问她,“那我何时能回荣喜院?”
  钱嬷嬷看她道:“回什么回,你老实在这儿将柳娘子看住了,县主日后定还要……”
  不等她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那柳惜瑶从屋中跑了出来,许是太过着急,她连外袍都未穿,大冷天直接穿着单衣冲到钱嬷嬷面前。
  她脸色难看至极,将钱嬷嬷吓得连连后退,“柳娘子你这是作甚啊?”
  柳惜瑶喘着气道:“可烦请嬷嬷带我去见县主?”
  钱嬷嬷一脸嫌弃,“你这副模样,见什么县主?”
  柳惜瑶忙将衣袖拉起,露出那一节白皙的小臂,“我好了,我身上疹子已经下去了,求嬷嬷让我见见县主吧?”
  “不行。”钱嬷嬷毫不客气道,“县主若是想见你,自会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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