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119节
  “哎,真是可惜,本来还想再多陪你玩一会儿的,没想到你对这人如此信任,竟挑拨不起半分嫌隙,无趣。”他长叹一声,无限惋惜,又对沉云欢笑道:“沉云欢,欢迎来到西域。”
  他撂下这句话,身子一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空中。
  林柏稍微平复心绪,又恢复了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谄媚模样,对沉云欢点头哈腰:“沉姑娘果真明察秋毫,我们险些叫这贼人挑拨,剩下的路我等愚笨之人还要仰仗你了。”
  沉云欢懒得搭理他,收了刀转身就往另一头去,先是询问了常心艮状态如何,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才来到师岚野的身边坐下。
  动作间稍显黏腻,沉云欢将肩头抵上了他的手臂,又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轻声道:“怎么样,我说了一定相信你,自然是说到做到,一刻都没有怀疑你。”
  她眼睛稍微睁得有些大,显得圆圆的,嘴唇抿起来要笑不笑的模样,完全是邀功时才会露出的神情,显然自认为方才做得极好。
  师岚野盯着她看了片刻,想要抚摸她的脸,于是抬手,指尖刚落在她的面上,就被她仰头往后躲开。
  沉云欢露出疑惑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脸,“我脸上脏了吗?哪里?”
  师岚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片澄澈,干净无比,仿佛分毫不被世俗的情欲所浸染。他低下头,撇开了目光,默不作声地拿出一块锦帕,开始为她擦拭方才弄脏的手。
  沉云欢没得到应得的夸奖,一头雾水,细细朝他的脸看去,却是不知为何,觉得那精致的眉眼间似染上一丝类似落寞的情绪。
  第158章 读壁画嘉赏巧言哄山神
  经过一番整治, 队伍内的气氛看起来好多了,没有受伤的人分头照看其他尚未清醒之人,伤势较轻之人也安静坐下来养伤,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曾存在过。
  沉云欢平日里斩妖除魔, 早已习惯满身血污, 并不在意脏了手脚,但师岚野对此却格外执着,像见不得旁人身上有污秽一样, 每逢她折腾出一手污浊, 师岚野都会拿出锦帕, 细细地给她擦拭。
  沉云欢从一开始的嫌麻烦到现在已经适应,非常配合地伸着手给他擦。
  静静等着手被擦干净的过程中, 她忽而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 抬头寻找却发现是迦萝正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她,触及沉云欢的视线之后, 她有若无其事地将头扭开。
  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各有各的古怪。沉云欢暗自腹诽。
  关良在虞暄的帮助下疗伤,状态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还有力气与顾妄闲聊。在石室里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妄率先坐不住,对沉云欢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姓虞的那小子还不知境遇如何, 我们得出去找找。”
  虞暄耳朵一动, 接话道:“可是涿郡虞氏?”此为虞暄的本家。
  “不错。”顾妄知道涿郡虞氏也是虞暄的本家, 没将他家的后辈看好, 顾妄也有点心虚,找补道:“他名唤嘉木,是掌门点名指派与我们同行的人物, 身手十分了得,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当不会有危险,就是怕他在这里横冲直撞,惹了其他麻烦。”
  虞暄道:“嘉字辈,应唤我小叔。不过我进仙琅宗之后已有许多年未曾归家,倒是没听过族中出了什么厉害的小辈。”
  沉云欢听后,忽而冒出个疑问:“为何你的名字没有遵辈?”
  虞暄笑了笑道:“陈年旧事了,十多年前我们这一旁支出了个丑闻,族中那些年纪老的就摘了我们这一脉的字,以表严惩。”
  沉云欢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与她刚进西域时听说的桑虞两氏之仇相关,于是追问:“什么丑闻?”
  “你多少应该也听到些传闻,就是多年前在西域与桑家结仇之事,当时那个盗取桑族至宝的虞家人,正是我的姑姑,名唤虞青崖。”虞暄道:“我小时候还见过她呢,她虽然在修行方面并不算有天分,但却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却是没想到往西域走了一遭,竟然做出那样的事。”
  迦萝忽然在此时开口,声音有些大:“那是误会。虞青崖根本没有想要害桑家,她只是被骗了!”
  话音一落,石室之中的众人纷纷望向迦萝。这个自从进了地下洞窟之后就大部分时间保持安静,并不吵闹的少女,在此时却像是被激怒一般,实在古怪。
  显然迦萝也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妥,极快恢复脸色,以平稳的语气道:“虞姑娘曾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她是个好人。”
  沉云欢想了想,“你认识虞青崖?为何先前在村落里时,你以‘那个女人’代称虞青崖?”
  迦萝解释道:“我哪里认识她,不过是听我爹娘从前提起罢了,虞夫人对我们有恩,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说也是避免多余的麻烦。”
  虞青崖当年在西域惹出滔天大祸,乃至两家之仇延续十多年,可见她当初在西域的境遇也并不算好,迦萝不愿说虞青崖曾去过她的村落,是出于自保倒是可以理解。
  虞暄笑了笑,在中间缓和气氛:“不管是不是误会也都已成了往事,何须我们在此争论,还是先去找我那个侄子吧。”
  沉云欢点头,没再抓着迦萝追问,起身招呼其他人动身。有一些人仍未苏醒,林柏本主张将他们搁置在石室,说找到了出口再折返来救。这番话说得极是冠冕堂皇,一旦找到了出口,他指定跑得比谁都快,怎么可能还会再折返回来救人。
  得益于他们方才大肆谴责师岚野见死不救的行为,沉云欢便顺着这份“责任心”,让他们将但凡还有一口气儿的人全部背上,死了的则就地掩埋,带不出去也只能如此。
  林柏一行人自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背上了人离开石室。
  行过暗道后,便是沉云欢先前醒来的悬空石桥,那金翅大鸟的脑袋还摆在路当中,整齐的刀痕,满地的鲜血,死状凄惨。沉云欢走在最前头,闲着它碍事,一脚踢下了悬空桥。
  石桥比想象之中要长,另一端隐入黑暗之中,越走越呈现出往下的坡势,好似一条通往地府的无尽之路。不知是什么缘由导致,周围的气温骤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寒冷,很快就有人发现自己皮肤上开始凝结薄薄的白霜。
  沉云欢祭起火焰,发现火焰在此处失去了应有的温度,不知是环境导致火焰出了问题,还是人的感知受到影响。底下黑漆漆的深渊之中传来寒风呼啸的尖锐声响,像是成群结队奔来的马群,逐步靠近。
  “沉姑娘,方才我说在此地要仰仗大家团结互助,并非信口胡言。”林柏拨开人群,忽而走到了前头的位置,呼出一口森寒的白气,道:“接下来还请让我走在前头吧,免得大家被这极寒侵蚀,这里的寒风与外界可不同,稍有不慎便会将骨头冻得坏死,再难痊愈。”
  沉云欢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要卖弄自己的东西,便很给面子地往后一步,“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林柏道:“我手上有一物,恰能保证诸位不受寒侵。”
  他说着,便从腰上摘下了一块玉佩,抬手打了一道灵力进去后再将口诀一念,那玉佩刹那便翻滚起来,飞快幻化出伞的模样。伞面漆黑,边缘描银,伞柄则是白玉打造,极为精巧。
  林柏将伞一转,原本呼啸而来的风便尽数被阻隔在外,当真阻断了不少寒气,使得周围的温度有所回升。
  这可以变幻形态的东西,便是先前顾妄所说的上品灵器,先前还是贺润寒随身携带。京城一难后,贺润寒八成是死,贺家人便托了暗门来此地寻找起死回生之术,同时也慷慨地将上品灵器给了林柏,交由他保命之用。
  的确是个好东西。沉云欢盯着伞面瞧,想着林柏这条命倒是没什么值得救的,但这上品灵器却是可以留心一二,等他死了再去捡回来。
  林柏执着伞走在前面开路,为了稳妥他的脚步慢了许多,沉云欢跟在后面。这座悬空的石桥不知跨度有多大,走了一刻钟仍未见尽头,快要耗尽她的耐心。
  忽而下方传来一阵剧烈地震动,紧接着便是巨响炸开,在这无比庞大的地下空腔之内层层回荡,震耳欲聋。
  这动静将所有人都吓停了脚步,面露惊恐不敢吱声。顾妄悄声来到沉云欢身边,低声询问:“会不会是虞嘉木?”
  与沉云欢想得一致。这地下洞穴的存在并非一年两年,在跨越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之中,它们一直沉寂在此处,而方才那声爆炸和震响,分明就是破坏的动静,只能是外来者导致。
  沉云欢用非常短的时间就完成了思考,转头安排道:“顾妄,你留下来照看其他人,我跟师岚野先行一步,去前面探个究竟。”
  顾妄一人就足以对付其他,再加上虞暄和关良也在此,就算遇上变故,救常心艮和迦萝二人脱身也是毫无难事,紧要关头他们知道该如何行动。沉云欢早就对这样的速度忍到极限,想要脱离队伍,甩掉这些拖后腿之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沉姑娘,你不可擅自行动,况且这周围寒气颇为凛冽,你会受伤。”林柏果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自是怕死了她再乱惹麻烦。
  沉云欢却无视了他,转头对常心艮轻声道:“常姨,我去去就来。”
  常心艮微微点头,叮嘱道:“当心安危。”
  沉云欢不再停留,留下一束火种,带着师岚野飞快离开,眨眼间就行出十来步,身影融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是为何,沉云欢根本感觉不到这里的寒气,她唯一能感受到,触摸到的冷意,只有师岚野的手,这呼啸的寒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沉云欢直奔着方才那巨大的爆炸声响地寻去,很快就将悬空石桥走到了尽头,眼前的景象却是猛然一变。
  较之方才那些简陋的石板道路,崎岖的漆黑的石室,空旷的环境,眼前的这些建筑才能被称之“神殿”。
  就见面前有两根巨大无比的石柱,恰似撑起了整个地下洞穴,长度直冲天际,隐入黑暗之中看不见尽头,宽度却足足一丈之多,通体黑色,上面却雕刻了绚丽精美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
  沉云欢粗略地看了一眼,发现那柱子上刻的画卷之中,上方是云纹,下方是水流,好似描绘了天地在其中。她越过这庞大的柱子继续往里,便是高耸的长廊,仍是悬空的结构,两边排列的柱子虽比不得门口的那两根,却也相当壮观。此处任何造物都庞大得让人心生渺小。
  沉云欢走了几十步,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站在柱子前研究了片刻,忽而往回走。
  师岚野询问:“何事?”
  “我发现这柱子上画了东西。”沉云欢说:“不是单纯的画,像是叙事之用。”
  壁画是远古时期传下来最常见的叙事方法之一,在纸张的类别并不丰富,凡人并不擅长用笔纸传承故事的时候,大多数故事都被记录在墙上。
  沉云欢发现这柱子上有着颜色极为鲜艳,流光溢彩的图案,才意识到这上面记录了内容。她倒回第一根柱子,点着火凑近了看。上面没有文字,但绘画风格与大夏大相径庭,沉云欢连上面画的是人是鬼都分辨不清,看了好一会儿只能得出“那些古人的颜料非常丰富”这一个结论。
  “你看看。”沉云欢放弃了这个卖弄聪慧的机会,转手拉了师岚野到跟前,示意他解读墙上的画。
  其实沉云欢觉得他看得懂这些身毒的文字,先前在进石门之前那墙上刻的字体,她分明看见师岚野的视线落在上面移动,显然是在阅读。
  或许,他知道的并不只是那些文字,他可能还知道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又是为什么而建造,甚至这里面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清楚。
  但是如果他能回答的问题因为某种外力而限制了次数的话,沉云欢更希望将问题用在关键处。
  师岚野收拢五指,将沉云欢的手轻轻握住,仰着头看上方的壁画,片刻后才缓声说:“许多年前,这片土地曾是树木茂盛,河流纵横的肥沃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祥和安宁,依赖着此地的山水繁衍出庞大的数量。后来某一日,一个极为厉害的妖怪率领众多邪物大肆入侵,屠戮凡人,他们无力抗衡,只能沦为邪祟的食物。”
  沉云欢踮着脚尖去看,在一众鲜艳的颜色之中找到了一个图案,伸手点了点,“这是那个妖怪吗?”
  那是一个被画得张牙舞爪的人形图案,头上顶着一对犄角,周身被浓重的红黑颜色包围,悬于半空,体型比旁的人都要大不少。
  师岚野的目光落上去,继而点头。
  随后二人又走到第二根柱子处,师岚野接着解读图画里叙述的故事:“妖怪的入侵让大量凡人丧失性命,生灵涂炭的同时,那妖怪还能吸取此地的灵气,很快这山水并存的肥沃之地便出现了大片戈壁荒漠,河水干涸,黄沙漫天,山河的灵气枯竭,人烟也越来越稀少。后来有一人徒步穿越沙漠,翻越天堑般的高山,磨得双脚鲜血淋漓,前往异域求来一尊神。”
  沉云欢连忙拉着他行到第三根柱子,询问:“然后呢?”
  师岚野淡然的目光落上去,漠声道:“他将那尊神带回来让此地的百姓供奉。那尊神有着两只金翅大鸟和无数夜叉小鬼为部下,那个人以身祭神,让人砍下了他的脑袋放入神像前的鼎中,以此成为这异域神于世间的宿体。后来他被砍下脑袋的身体站了起来,长出了新的头。”
  师岚野的手指点在上方,指给沉云欢看。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丑陋的形象,有着人的躯体,但脖子上却长出一个蛇头,并且有两双眼睛,尖利的毒牙十分骇人,看起来比妖怪都像妖怪。
  与之相比,师岚野的法相实在好看太多,才是真正神的样子。
  “此后这片土地的妖怪果然被驱逐,百姓安宁下来,为了表达感谢,就在这地下建造了神殿供奉它。”
  “我觉得它不是神。”沉云欢道:“神所眷顾的土地应是生命旺盛之景,这里的荒漠持续了那么多年未曾有过改变,说明这什么异域神根本就没有发挥用处,那些妖怪是不是它赶走的还不一定。”
  师岚野就能让京城的雪灾停下,也能让玉兰花在一瞬间盛开,飘落满城。
  沉云欢凝视着师岚野的侧脸,暗夜与火焰之下,他的脸仍带着朦胧的神性,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孤寂。
  沉云欢不喜这种出现在师岚野身上的孤寂。
  鉴于山神解读壁画立了大功,沉云欢予以嘉奖,说了两句好听的哄他高兴:“跟你比,它差远了,我们把它赶走,让它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让这里的百姓都只供奉你。你会是这里唯一的神。”
  第159章 编长发红丝当系不归人
  叙事的内容到第四根柱子就结束了, 再往后的柱子上无非是讲述了当地百姓的风俗,和供奉这位异域神明时的流程,绮丽的色彩没有风吹日晒, 在这地下洞穴里保存了数不尽的年岁, 栩栩如生。
  沉云欢虽然看不懂这些画展示的内容, 但她对比了好几根柱子上的画面,发现此处的百姓并不奉日月。她见过各种传说旧闻,大部分凡人都认为, 世间万物皆来自阴阳、天地、日月, 而此地的百姓却钟爱星星, 几乎每一幅画上,代表着天空的都是云和星, 不见日月。
  沿着庞大而宽阔的长廊往前走, 前方便出现白玉石阶,被雕作云层卷积的形态, 沉云欢举着火往上看,目光随着那一重重的白玉云状石阶往上, 在光芒的尽头隐隐约约看见宫殿的一角。
  “明明建在地下, 却非要装出在九天之上的模样。”沉云欢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又怕蹿得太快将师岚野甩在黑暗之中, 因此行几步就要停下来回头等待。
  这玉石阶简直称得上奢靡, 纵使是大夏的皇帝也不曾这样挥霍建宫, 而这生命贫瘠的边境之地, 竟会在这地下的深处建造出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
  况且这里的造物都太过庞大, 莫说这建筑材料从何而来,单是将它们运到这地下深处,就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 简直不是凡人能够完成的事。
  沉云欢将自己的猜想说给师岚野听,却不料他并未赞美这敏锐的聪慧,而是反问:“你喜欢这里?”
  平心而论,若是没有那些古怪的规矩和邪物,她当真挺喜欢这神殿的。毕竟这看起来不像是人间的造物,犹如天上宫阙,宏伟而壮观,令人心生惊叹。
  但这毕竟是为别的神建造的神殿,沉云欢看着身前的师岚野,话到了嘴边就转了个弯儿:“不及那些供奉你的庙宇,而且这东西建在地下,偷偷摸摸的,不够光明。”
  师岚野身上穿着白衣,洞穴之内的风声呼啸,吹得他衣袍轻动。额前的碎发抚过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火焰散发的暖光,衬得他平日里淡漠的眉眼在此时有了几分柔和。
  “它本是在地上。”师岚野道:“只是后来沉入了地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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