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55节
  她低头朝自己腰间一看,就见自己的腰间不知何时空了,此刻才发现荷包的遗失。
  “别白费功夫了。”沉云欢抓着荷包站起身,转而对知棋道:“你斗不过这人。”
  第85章 张家道人
  日头高照, 几人散落地站在路边,影子被投在地上,形成错落的风景。
  几人看着沉云欢, 一时谁都没有开口。怀境见自己师姐涨红了脸, 满是窘迫的模样, 不由为她争取,“沉姑娘,还请再让我师姐试试, 或许她这次能行。”
  沉云欢轻轻摇头, “不用。”
  奚玉生见状, 自然又是担当了缓和气氛的角色,先是用温润的眼眸看了怀境一眼, 意为安抚, 继而转头对沉云欢道:“云欢姑娘何出此言,是有了什么发现吗?”
  沉云欢转身, 将手中的荷包系在腰间,反问:“奚玉生, 你可知道你们天机门掌门人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奚玉生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据说也是得天所授的神法,叫神演天机。”
  “并不算是神法。”沉云欢水亮的眼眸一抬, 直直地看向奚玉生。
  沉云欢对古神法知道得并不算多, 但唯独对神演天机略有了解, 得益于晏少知总是想让她加入天机门, 所以时常会在下棋时对她讲自己的看家本领。
  神演天机的前身其实是神衍天机, 意为这天机之术由天上的洞察万物,知晓一切的神仙衍生而来,后来这神法传到了张天师的手中后, 发觉世间已经没有人神的存在,肉体凡胎无法承载“衍”字,因此将此字改为“演”,意为借凡人之躯演示天机神法,以此来减少古神法压在凡骨之上所带来的祸灾。
  在所有修炼古神法的人中,也唯有张天师能与天争三分,硬是将神法授予凡体所带来的劫难减轻,也将此法传于弟子,使其有了传承。
  但是自那之后,这被改了名字的神法便渐渐遗失神法的特性,变成了一门能够传承的术法,纵然民间流传的五花八门的术法都是由此法衍生的支脉,但神演天机经过一代代的传承,早就大不如从前,时至今日已经彻底失了神性,还能被称为古神法,不过是为了面子上更好看而已。
  所以晏少知所修炼的,也不能算作古神法,不过是神法经过一代代修改演化,传承至今的一门术法。
  “真正的神衍天机,就是能像神明一样洞察世间万物,能够看见过去和未来,触碰到万物法则,从而操控。”沉云欢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说道:“方才来翻这块石头,是我突发奇想的行为,并未随意从地上的那么多碎石中选中这块,但当我翻开之后却看见石头下面压着我不慎遗失的荷包。”
  话音一落,几人似乎同时意识到什么,脸色发生微妙的变化。
  荷包其实并不算是沉云欢的,因为她的腰间别着刀,所以挂着的荷包总是时不时就会掉落遗失,沉云欢买了几个荷包全掉没了,这个是她从师岚野那边抢来的,今早才挂上。
  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但是翻开这个石头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所有突发奇想的行为,早就在背后藏着的那人算计之内,所以才将荷包压在石头下归还给她。
  沉云欢在那一瞬,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全身上下的所有在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甚至连她自己都未知的动作,都已然明晃晃地摆在了那人的面前。
  从前面对天机门的掌门人晏少知时,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晏少知的天赋强到只要看人一眼,不需起卦,便能算出这人将来的祸灾与福报,仙琅宗有不少人都躲着他走。但沉云欢面对他时,总是觉得自己不会被看透,就好像有一团浓郁的雾将她包裹起来,形成完全穿不透的保护层,就连晏少知也无法穿透这层雾。
  然而此刻,沉云欢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周身的雾气在这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形如无物。倘若这世上还有比神演天机更加厉害的天机术,沉云欢想不到其他,唯有正统的古神法,神衍天机。
  所以她很笃定,知棋斗不过背后藏着的这个人。
  “如若连我的行为都被窥知彻底,你们就更不必说了,所以我让你别白费力气。”沉云欢的眼眸往周边一扫,扬声道:“高人何不出来说话,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你我都是同道中人,想来布下这个迷局也不是只为了跟我们玩闹。”
  此人没有害人的心思,否则他们就不只是在岔路口打转那么简单,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其他人并未感知到附近有人存在的气息,听到她的话,也纷纷转头寻找,然而视线之中只有高大茂密的树木和时落时飞的鸟,更是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完全探查不出有其他人。
  沉云欢其实也没有察觉附近有人,她只是凭直觉认为那人躲在周围的暗处,不过是想出言诈一诈而已,见没人回应,抬步往回走,行至师岚野身旁,小声嘀咕,“难道是我猜错了?”
  师岚野低眸看她,声音轻缓地询问,“你是如何猜得这是神衍天机?”
  “我只是觉得能算出我的行动,必不是普通术法。”沉云欢丝毫没有自夸的神色,很是认真地对师岚野道:“毕竟我也是得天所授之人不是吗?好歹我这凡骨上承载着神法,命格哪能轻松就让人给算出来?”
  师岚野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里沉积的浓墨好似一下被搅浑了,散开,晕染出轻浅的,不明显的笑意。
  “难道不对?”沉云欢反问,脸上有一种如果你觉得不对最好有合适的理由反驳我的表情。
  师岚野轻轻摇头,低声道:“你说的都对。”
  沉云欢得到满意的答案,嘴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转身走向知棋,打算与她商议破局之法。
  师岚野将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来,将头稍微一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那棵树枝叶葳蕤,树干极壮,看起来像是在山上野蛮生长了几十年,分叉处的枝丫都有人的大腿那么粗。
  忽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风,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倏尔摇晃了起来,满树的叶子哗然作响,发出不小的动静,惹得几人同时转头看去。
  紧接着,他们便看见那树后走出来一个身着鹅黄色道袍的女子。
  她模样极是年轻,黛眉星眸,五官犹如仙笔精心描绘,精雕细琢地嵌在白皙的面上。长发以木簪绾起,垂下来两条黑白交织的长缨耷拉在双肩,略显宽松的道袍隐隐遮住身形,只露出里面雪白的长衣。
  纷飞的枝叶形成斑驳的金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光影婆娑,恰如神仙临世。
  她面上带着轻浅的笑,看起来姿态很放松,因此显得眉眼有几分轻佻,手中拿着一把白纸扇,唰一下展开,上面则是四个墨色洒金的大字——万法归一。
  清风徐来,那女子缓步上前,行了个拱手礼,声线有种不大正经的慵懒,“失敬失敬。我不过是想着前路危险,想劝几位就此回头罢了,不想几位也是高人。在下张元清,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走到近处,几人当然也分辨出来,这女子便是昨日被钱宅的家丁赶出门的女道。
  沉云欢转过身来,正面朝向她,打量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晃而过,“三山嫡血字辈?”
  张元清道:“正是。”
  “了不得,道家人。”沉云欢道:“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神衍天机还是落在张家的血脉上。”
  “不敢当。”张元清笑眯眯道:“我不过是出自无名无姓的旁支小门派罢了,没有什么正统的传承,偶尔习得此术日夜钻研,也不过才学会皮毛,略懂一二。”
  知棋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大爽快地说:“略懂一二哪有这般本事,你还是莫要谦虚。”
  张元清轻摇着扇子,笑着没有应声。
  奚玉生见来人没有恶意,欣然上前与之交谈,简略将几人的姓名和身份做了介绍。他热切地问道:“张姑娘,你也是要进山去寻那观音庙的吗?”
  张元清点头,“自然,不过我其实也不敢孤身一人闯过去,现在有你们做伴真是太好了,我为着方才的事给各位赔个不是,希望我们能够同行。”
  隐约从沉云欢的口中得知面前这年轻的女子极有可能身负神法,能在这般轻松的状态下将几人耍得团团转,可见本事不小,楼子卿与奚玉生自是对同行没有意见。霍灼音向来不参与队伍中的决定,她在白日更是一身懒骨头的模样,话都懒得说几句。
  知棋约莫是不想与张元清同行的,毕竟一而再再而三在她那里挫了锐气,然而她在队伍中没有任何话语权,只得忍着气与怀境一同沉默。
  师岚野仍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日里的任何事他都不会过问,只要与沉云欢没有关系,甚至得不到他施舍一个眼神。
  最终还是沉云欢道:“可以同行,不过你需要交换你所知道的讯息和说清楚你的目的。”
  “好说好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元清道。
  随后燕流和雀枝处理好了被炸出来的那一对童男童女,众人再次动身。这次沿着路往前走,果真没有再出现岔路,翻过山峰之后,道路呈向下的坡度。
  张元清悠闲得像是出门踏青,哼着不知名的怪异小曲儿,慢慢地讲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说自己出身山野之中的小门派,常年隐居深山之中不问世事,前些时日师父有一件相当重要的宝物被盗,她便被派下山来追查,而后查到这山中的东西偷了她门中的宝物惹出来这些事,此番前来便是要收回此物。
  楼子卿听到这时,下意识道:“大夏境内,倘若真的有厉害的宝物也当上报朝廷,由皇上定夺去处。”
  奚玉生赶忙低声让他少说两句,却见张元清也并未动气,笑着回道:“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几人便是边走边闲聊,也比寻常凡人的脚程快不少,赶在黄昏之时来到山脚,远远就看见前方有零散的屋舍,像是一个村落。
  从上山开始,这里只有一条路,直直地通往前往,尽头处似乎就是这村落。且这并不是荒村,隐约还能看见烟囱冒着烟,有人影在村中行走晃动。
  还不知有没有寻到庙,众人打算今夜就在这村中落脚,又往前行了一段,奚玉生突然停下来,发出个疑问的音节,“嗯?”
  沉云欢侧目望去,看见他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再一转身时,指尖便捏着赤红色的纸包,好奇道:“这是什么?”
  下一刻,一阵强烈的阴风吹来,带着刺骨的阴寒,使得沉云欢下意识轻眯眼眸,立即出口,“别打开,扔掉!”
  第86章 非请禁入奉神庙(一)
  沉云欢的语气有些严肃, 奚玉生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站在身边的楼子卿劈手夺过去,将那红纸包扔在地上, 哎呀哎呀叹息两声, “怎么什么东西你都捡?”
  奚玉生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捡了个东西就惹上事, 带着几分认错的语气,“我踩到它了,觉得奇怪, 便想拿起来看看。”
  霍灼音也凑过来, 将红纸包捡起来一瞧, 挑着眉笑了,对奚玉生道:“你好事将近啊。”
  这表情一看就是准没好事, 在一起赶路的这些日子, 楼子卿多少也摸清霍灼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单来说,就不是人。她修鬼道也就罢了, 整天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有时还会带着奚玉生乱跑, 最喜欢对别人的糟心事幸灾乐祸,上回奚玉生摔得鼻血横流, 她也站在边上这样笑, 还说:“开门见红, 挺幸运啊。”
  就这表情, 楼子卿记了许久, 这回又见,他马上紧张地问沉云欢,“这是个什么东西?”
  沉云欢将目光落在红纸包上, 道:“结阴亲所用。有些地方崇尚这种结亲,在自家孩子尚未娶妻或是嫁人时去世之后,怕他们在地下孤单,便用这种方法为已经死了的人挑选伴侣,但通常都是找死人。”
  “那现在……”楼子卿看了看发愣的奚玉生,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在沉云欢身上,希望她能说出让人宽心的话来。
  “已经晚了,此人选中了奚公子,只要他捡起来,便会缠上他。”张元清晃了晃扇子,笑眯眯道。
  奚玉生用手指搓了搓掌心,有一种犯错的感觉,赶紧保证,“我下次再也不乱捡东西了。”
  张元清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你被选上时就好比鬼迷了眼,怎么样都会捡起来。”
  “可是我还不想成亲。”奚玉生道。
  “别说了,先来看看你的新娘子吧。”霍灼音乐得不行,打开了红纸包,上方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里面则放着铜板和绣着鸳鸯的香囊。
  奚玉生果然听话去看,往纸上一瞧,照着生辰八字算了算,惊道:“怎么才十五岁?不成不成,年纪太小了!我不能娶这小孩。”
  楼子卿一拍大腿,“就是年纪大了你也不能娶啊!这是死人!”
  奚玉生连声说是,又问张元清,“张姑娘,可有办法化解此法?”
  张元清道:“这也简单,一般来说,你只需与一人扮作夫妻,就能够化解此法。”
  霍灼音道:“可是有了妻,也能纳妾啊,若这姑娘甘愿为妾也要缠着他呢?”
  “寻个八字硬的人假扮妻子就行了,她不敢纠缠。”张元清用那双浅色的眼眸一转,看了霍灼音一眼,道:“我看这位姑娘的八字就硬得很,正是合适的人选。”
  霍灼音指尖夹着那张红纸,本是看热闹的姿态,不成想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身上,笑容当下敛了几分,刚想说自己不合适,却听奚玉生说道:“不可,霍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会有损她的名声。”
  他的眸光太纯粹,黑曜石般的眼睛嵌在白皙俊俏的面上,显得格外善良清澈。
  “那怎么行,这种东西难缠得很,且这地方本来就邪性,待进了村还不知这女鬼会做什么,我来吧!”楼子卿大喊一声,挺身而出,“我的八字也硬,倘若这丫头不知死活缠上来,我收拾她。”
  张元清否决,“不成,你是男子。”
  “那沉姑娘呢?”楼子卿道:“沉姑娘的八字一定很硬。”
  这是自然的,沉云欢先前经历那么多波折,先是从沧溟雪域活着回来,灵力尽失之后又被仙琅宗逐出师门,换个人早就死了或是藏起来苟且偷生,可她不仅参加春猎会得胜,还修炼了神法,八字定然是硬到没边。
  只是他刚提出来这个建议,就觉得后背寒,从脊梁骨蹿上来一股凉意,一侧头就对上了师岚野黑沉沉的目光。
  师岚野在队伍里过于安静,不是顺从乖巧,而是一种毫无存在感的安静,除了平日里与沉云欢形影不离,和在奚玉生的死缠烂打之下给他做一碗饭之外,他不与任何人有过多余的接触,视线都鲜少落在旁人身上。纵然沉云欢总是说他没有灵力,是个一遇到危险就会很危险的废人,但显然队伍里的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楼子卿甫一与他对视,在这瞬间觉得这股寒意凉到了心底,黄昏还有余晖,他站在漫天金云之下,脸倒是生得精致漂亮,气质却好似充满怨气的阴鬼。
  “呃……”楼子卿马上改口,“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把我变成女子?”他捏了个兰花指,掐着嗓音装模作样,“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障眼法只能骗人,骗不了死人。”张元清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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