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宋秋辞安详地躺平,闭上了眼睛——
  “嗡——嗡——”
  宋秋辞:“?”
  沈晴野属话筒的?这么能聊?
  不对,这是电话。
  “怎么了?”他接起电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我马上到。”
  -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匆匆跑过,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掌心还留着手术床的凉意,手术室沉重的门在宋秋辞眼前合上,“手术中”的绿灯亮起。
  指甲在掌心掐了几个小月牙。
  “阑尾炎,微创手术。”护士一转头,瞧见男生的脸颊没什么血色,“三小时左右就能出来,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谢……谢。”恍惚的视线聚焦了一瞬,宋秋辞才觉自己把嘴唇咬得发疼。
  半夜被邻居叫回家,正碰上邻居叫来的救护车拉着继父,把他给吓得不轻。
  护士走了两步,不太放心,还是回了个头。
  男生正退后几步,在手术室对面那排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落座。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散着冷然的光,在男生的眼尾投下几缕发丝的灰影。
  大约是出门时着急,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运动装外套,还敞着拉链,半遮半掩着黑色低领睡衣,领口略有些空,纤窄锁骨上印着片病态的红。
  滴嘟——滴嘟——
  急诊部大楼下,救护车声撕开宁静的夜。
  喧闹声中,宋秋辞侧目,看见红蓝光在水雾迷蒙的玻璃窗上投下圆朦光影。
  9年前的某个冬夜,救护车的红□□闪烁着,鸣笛尖锐,撞碎了雪夜的寂阒无声。
  “赵医生,赵医生,来了个车祸伤的小孩,准备急救!”
  “快快,这血氧太差了,心率也在掉,立刻建立静脉通道,准备开始补液。”
  “不行,腹部还在出血,根本止不住,立即通知手术室,准备开腹探查。”
  “怎么这么严重?”
  “国道油罐车翻倒,压到小轿车了,司机肇事逃逸,怕爆炸,没人敢上前。送医太晚,两名乘客抢救无效,剩下两名送过来我们院急救。”
  胸腔震颤着呼吸的剧痛,耳畔是护士急促的话音,12岁的宋秋辞艰难地想睁开眼睛,被手术灯的强光刺出模糊的泪。
  梦境纠缠着鲜红锈黑的色块,刹车的尖响,一声轰然,世界变形崩塌。
  黑色车脊歪斜,油污和血色蔓延,他拖着继父的手腕,使劲往外拖。
  “救救我——谁来都好,救我——”
  “弟弟。”
  “弟弟——”
  温和的女声把宋秋辞从回忆里唤醒。
  “结束了吗?”宋秋辞抬眼。
  “倒也没那么快吧。”护士塞给他一管药膏,还有一小袋棉签,“你是不是冷空气过敏?这糖皮质激素药膏你拿去用吧。”
  “……谢谢。”宋秋辞的嘴角轻弯了弯。
  脚步声渐远,他攥着护士给自己的药膏,眸光渐渐聚焦在“手术中”的绿色灯牌上。
  “哥哥哥哥,等下天亮了我要吃八宝粥。”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长廊。
  “秋辞哥哥?你好了没有?准备出门啦!”那年,五六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我等下要坐过山车!”
  “秋辞哥哥马上好。”12岁的小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十指敲得飞快,黑发不怎么乖顺地翘着。
  “哥哥每天都在写奇怪的东西。”弟弟用脚尖踢了踢门框。
  “那是你哥我在日更。”宋秋辞抄起窗台上的鸡毛掸子,笨拙地挽出个剑花,“我写的是个大侠,大侠你懂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专门替人申明冤屈伸张正义,他不被人理解,就我行我素,自创山门!”
  “什么山门?”一本漫画书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披着小波浪卷的女人叩门,“等你好久了,赶紧出门,还要不要去游乐园了?”
  “痛痛痛,来了!”宋秋辞丢开鸡毛掸子,披了件棉袄就往外冲。
  “滴滴——”
  继父按了两声喇叭:“急什么,我们小作家以后要出书的。”
  载着欢笑的小轿车驶上城外的高速公路,12岁的宋秋辞靠着车窗,眼底倒映车流,脑海中山高水长,少年侠士仗义人间。
  砰——轰隆——
  少年关于行侠仗义的渴望破碎在庞然倒塌的车身中。
  “救我……”
  “谁都可以……”
  瓷白色五指染血,伸向不明状的远方。
  惊惶、怜悯、庆幸、胆怯、事不关己,无数双眼瞳倒映出血泊中挣扎呼救的少年,倒映出他黑色碎发边汩汩流淌的血液,宛若死神涂抹在他颊边的胭脂。
  自那日起。
  《宋少侠傲游九州》再无更新。
  “啪嗒。”
  手术中的灯熄灭了。
  天穹刚晕出熹微的晨光,宋秋辞连忙起身,快步走向被推出的平车。
  “手术非常成功。”护士举着吊瓶,冲他说,“很快就会醒。”
  “谢谢。”捕捉到床上中年男人因呼吸起伏的心口,宋秋辞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放松了下来。
  困意也跟着袭来。
  -
  “活血止痛膏,三七片……我看着买了啊。”
  市医院急诊区药房,一大早就排上了队。
  几道佝偻疲倦的身影间,立着个端正挺拔的身影。
  沈晴野一身黑色长风衣,单手插着兜,右手拎着张颇有早八人风骨的狂草药方,耳畔扣着只蓝牙耳机。
  “请假?”男人的声音微扬,“沈蓓蓓同学,我怎么跟你班主任说,半夜在院子里练双节棍不幸与双节棍发生缠斗,战况激烈,难舍难分?”
  几秒后,沈晴野抬手摘了蓝牙耳机,避开了一声穿透灵魂的尖叫。
  “你得给我发红包,我多少年没来医院了。”沈晴野音调懒散,拨开人群往外走,“你为什么不喝我泡的跌打损伤蜈蚣蝎子蜘蛛风味药酒,你不是很爱喝那种什么都往里塞的奶茶吗?”
  沈晴野适时地摘了蓝牙耳机,又避开了一声怒吼。
  平静的目光扫过药方的等候区,沈晴野的脚步顿了下。
  清晨的阳光照进落地窗,柔软圆朦的光影间,男生用手背撑着脸,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俩老太太提着骨科片子交流病情的声音丝毫没影响到他,他的薄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压着,唇色淡得像濯雨的樱。
  他看上去应该在童话般的温房里睡着,而不是在这医院的一角听世人疾苦。
  宋秋辞挨着药房的椅子打了个盹,醒来盯着大理石地面怔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下午请假吧,不去实习了。
  答应了《铃兰夜语》的读者们今晚要更新呢。
  更新比上班重要。
  他从口袋里摸出老年人专用手机,给沈晴野编辑短信——
  [沈总监,学校里有点事,下午请个假。]
  当啷。
  旁边人的手机响了。
  宋秋辞:“?”
  沈晴野:“。”
  宋秋辞歪着头:“?”
  “……太客气了,领导。”宋秋辞眼皮跳了跳,“回个消息就行,怎么还当面批假呢?”
  一夜没睡,男生的眼睑下方有层薄薄的淡青,平日里剔透的眼睛微红,耸眉搭眼地看人,左脸颊上还有个撑脸睡觉留下来的红印。
  宋秋辞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看见,沈晴野手中拿着的跌打损伤膏。
  “你怎么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你搬门把腰闪了吗?”
  盘古开天辟地,沈晴野逆天而行。
  终于弄伤了吧。
  “不至于。”沈晴野轻描淡写言之凿凿,“虽然我爸没同意过我倒拔垂杨柳,但区区搬个门……”
  沈晴野:“门?”
  沈晴野:“???”
  沈晴野眯了下狭长的眼尾,眸光玩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渐渐勾起笑。
  宋秋辞:“?”
  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那一瞬间,他仿佛在沈晴野眼中看见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朝他压来。
  “仙翁。”沈晴野意味深长,“喜欢我给你造的宗门大门吗?”
  宋秋辞:“……”
  卧槽。
  宋秋辞捂住了沈晴野的嘴巴。
  第19章 宋氏剑法第13式
  19
  平生21年来学过的所有脏话排成方阵,从宋秋辞的脑袋里呼啸而过。
  后背一阵凉意,理智炸成了烟花,心跳蹦成了鼓点。
  最终脑海里只剩下硕大的三个字——
  “暴、露、了。”
  掌心覆盖着的,是沈晴野那张擅长见血封喉的嘴,指腹边,是对方因为没忍住笑,变得不那么平稳的呼吸。
  他是瞄准镜里既定的猎物,躲着准星红点来回地跑,最后被一击命中,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只能伸胳膊蹬腿儿地等着猎人来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