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宫里打秋风的日子 第20节
  姜氏拉着她坐下,崔晟道:“卫王府愔姐是走熟了的,无事,过会儿她就回了。”
  洪大夫人心里一动:“我瞧着那内侍喊愔姐儿‘二小姐’,看来平常愔姐儿没少往卫王府走动。”
  只屋里没人有心思回她的话。
  卫王府四马拉的车就是快,且路上人也好车也好见到卫王府的车驾老远就让开了,没多会儿就到了卫王府。
  从府门口开始,在此起彼伏的“二小姐”的招呼声中,崔兰愔一路往里。
  才绕过承运殿,就见青麟白麟还有另两个没见过的同是二十许的男子都在廊下立着。
  看那两人一红一玄的衣着,应该是赤麟和玄麟了。
  上了游廊,不等崔兰愔见礼,白麟青麟领着先上前作揖道,“二小姐来了。”
  白麟又指向边上,“二小姐还没见过赤麟玄麟吧?”
  赤麟人如其名,是那种很张扬肆意的俊美,有些男生女相,四人中他最好看显眼。
  玄麟则是四人中最寻常的,周正的五官,微黑的脸,走哪都不会引人注意。
  来了那么些回,白麟和青麟都是跟在书房里的,崔兰愔就问:“表叔在睡么?那我也在这儿候着?”
  白麟摇头:“王爷正等呢,二小姐快进去吧。”
  本来崔兰愔还没觉着怎么,只白麟一向都是多话的,到这会儿却对她的一身道袍视而不见一样,问都没问,这就不是他的做派了。
  崔兰愔迟疑道:“你们不进去么?”
  青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赤麟和玄麟抬头望天,只白麟还原地站着,却不接她的眼神:“毕竟是二小姐的私事,我们不好听着。”
  看几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来时鼓起的那身胆气就泄了,崔兰愔深吸一口气:“表叔我进来了?”
  当地一声,有物事敲在门上,“王爷叫进。”不言上去开了门。
  顾不上琢磨卫王新颖的叫进门的方式,崔兰愔慢慢踱了进去。
  卫王仍同往日一样斜靠引枕坐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了无意趣的样子。
  可崔兰愔却放松不下来,她就是能感受到无形的气势从四面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等了半天也不见卫王问一声或弹下手指,崔兰愔扛不住,只能先开口道,“该是耿大有没说清楚,好叫表叔知道我……”
  卫王充耳不闻,只道:“去看账。”
  “表叔,我往后要修道,不能给你看账了。”
  “不言,带她去。”
  这是连说都不让她说了,才被吓退的火气又熊熊燃起,崔兰愔拿出来一副打死也不走的架势来,大声道:“我不去!”
  她这一嗓子盘旋在殿里带出了回音,气势惊人,不言才迈出的脚一下就收了回去。
  卫王拿起个香梨在手上拋着,眼神漠然:“去!”
  非得她摊开来说明白么,崔兰愔拉过椅子大力坐上去:“表叔到底要做什么,就算我祖母当年提点过你,你这阵子做的都足够回报了,不对,已是回报的太多,我都受之有愧了。
  侄女虽然心眼不实诚,有这样那样的不少毛病,但还算拎得清,知道凡事都有因果定数,不该我的我从不妄求,该我的我也从不回避。
  说白了,我不过是表叔拐了不知多少拐的表侄女,根本做不得数,之前得表叔的那些照顾已是我厚颜了,再多的我没脸要,表叔还是别管我罢。”
  “一拍两散是么?”
  “是!”
  “好似不行。”卫王给手里的梨子向后一拋,也没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身后的琉璃窗子就被梨子砸出个洞来,然后窗子开始摇晃起来,吱呀的响声中,那扇窗子轰然着向外掉落了。
  崔兰愔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不认识一样看着卫王。
  卫王从来都是半睡不醒的,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崔兰愔一直当世上没有能引得他高兴或生气的事。这会儿才知道不是,卫王是有脾气的,还很暴烈。
  她虽被吓到了,却不想服软,惊怒交加之下她也没了理智,前头端王盯着她不放,后头卫王听不进话,反正没个好了,大家都别好过了,抓起高几上的赏瓶砸到地上:“当谁不会摔么。”
  卫王跟着手一挥,罗汉榻上的方几连带着几上的东西一起倾泄下来,碎了一地。
  崔兰愔不甘示弱,反身将条案上的花觚推落了。
  不言抱头窜到了门边儿,既不敢上前劝哪个,又不敢开门躲出去,站那里瑟瑟发着抖。
  一声两声的还能当无事,这接连的碎落声太惊人了,廊外候着的白麟四个蜂拥而进,对着满殿的零碎呆若木鸡。
  尤其看到崔兰愔脚下那堆,明显不是卫王砸的,所以才是两个对着摔了?这位二小姐是跟天借胆了么?
  别个还罢了,赤麟眼神晶亮热切地看着崔兰愔,若不是情形不对,他该找上去
  大说特说了。
  青麟和玄麟推了白麟上前,白麟只能小心翼翼地过来些,“爷,有事咱坐下来说。”
  卫王掸了下手,看着崔兰愔道:“当谁都能喊我表叔么?”
  所以是喊了他表叔就得一辈子么,崔兰愔不服:“买货还有退货的呢。”
  “我这儿只进不出。”懒得再理她,卫王靠回引枕上,指着东墙那块儿:“去面壁思过。”
  他又转向青麟,“盯着她,一步不许挪。”
  崔兰愔梗着脖子看着他:“我没错,我不领罚。”
  “你目无长辈!”卫王丢过来一句。
  所以又绕过来了是吧,一日做了表叔,这个表叔就退不掉了是吧?
  崔兰愔觉着她就不该来,绕过青麟就要往外走:“该说的都说了,我要回了。”
  “回哪儿?”
  “回家。”
  “女冠有家么?”嘲讽的语气。
  白麟四个只觉着开了眼,王爷说话都有语气变话了,还是嘲讽的语气,二小姐能啊!
  人二小姐却一点觉不出:“我先做居家散人。”
  卫王嗤了声,“青麟。”
  青麟再不敢磨蹭,上来抬手往东墙那儿请道:“二小姐,快领罚吧,别等着王爷上家法了。”
  见青麟不似玩笑,他身后白麟也一劲儿给她使眼色,崔兰愔终于意识到不好,到这儿她那股浑劲儿也过去了,瞧着脚下的碎瓷,她摔的赏瓶和花觚好像都非凡品,她半个都赔不起。
  她气势就弱了下来,吞了下口水,小声问:“哪来的家法,吓我呢?”
  青麟飞快地瞅了卫王一眼,见他并没说不让,就小声说了:“是晌午现立的家法。”
  崔兰愔整个不好了,反手指着自个儿,艰难问:“是专为我现定的?”
  青麟肯定的点头,“府里除了爷就是二小姐。”
  不是,她什么时候成了卫王府里的二小姐了,只眼前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弄清家规要紧:“我要不面壁,会上什么家法?”
  “藤条抽手,王爷若用点内力,只一下,二小姐的手指半个月都抬不起。”
  青麟是个有一说一的,崔兰愔知道是真的。
  青麟见她能听进去了,进一步提点她道:“爷几年没发火了,我差点忘了他发火有多骇人了。”
  看着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再看白麟三个都不往卫王那边靠,崔兰愔忽然觉着还是不问的好。
  识时务为俊杰,再二话没有,她痛快地去了东墙面壁站了,老老实实领了罚。
  罗汉榻上,“白麟!”喊了人,卫王又曲两指弹了两下,白麟及时领会了,“我这就往二小姐家里告诉了。”
  往她家里告诉什么?崔兰愔侧头看去,不妨一颗围棋子打到手背,她吃痛地缩手,想到才青麟说的藤条打手,知道这是前菜,赶紧转回头站好。
  白麟还是很善解人意的,经过时特意往她这边偏了下,小声给她说道:“王爷的意思,既然二小姐号称入了坤道,那就要做得名副其实些,修道的人哪还好眷恋家里,且二小姐家里狭小,不利于修成广阔无边的大道之心,咱府里后院一整个都空着,王爷都是在前面儿坐息,后院可以全给二小姐修道用,二小姐就是给后面布置成道观也成。”
  白麟的每句话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崔兰愔就怎么也梳理不通了,什么叫修道的人不好眷恋家里,还有卫王府后院全都给她修道用,她就是去道观,也不该在卫王府修道啊。
  且修道之说是为着给端王康王听的,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在过不去的时候她才要往归真观去的,这些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卫王这是啥意思,是真要看着她修道么?
  才那一棋子,崔兰愔也不敢再转头了,只能气哼哼地对着墙壁吹气:“我要回家住,面完壁我就回。”
  白麟也不好多说,临出去前道:“王爷都是为着二小姐好。”
  见白麟走了,赤麟跟玄麟趁机也跟了出去,只留下青麟苦着张脸,他还要盯着崔兰愔面壁。
  崔兰愔原以为面壁就是走个过场,有个半个时辰就好了,好容易挨到半个时辰,卫王那边一点动静都无。
  不会是睡着了吧?崔兰愔已是腰酸背痛腿上无力,她试探着将重心压在右腿上,想让左腿歇会儿,想着卫王要是没出声,就是睡过去了,她就可以松散下胳膊腿儿。
  不想她右肩才垮下,一枚黑棋快狠准地打在她的右肩头,他根本没睡。
  斯哈吸着气,她忍着痛赶紧给自己捋直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她实在挨不住了,也不管了,面子不面子也不重要了,哀嚎道:“表叔,还要罚到什么时候,侄女真的知错了,往后您说什么是什么,侄女再不敢顶撞了。”
  “知错了?”卫王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
  崔兰愔狠命点头:“我发自肺腑地知错了。”
  “下次加倍。”
  这一次就够她长记性了,崔兰愔坚定道:“不会有下次了。”
  “下去吧。”
  不言过来道:“二小姐,不语想跟在你身边服侍,要叫他过来么?”
  瞅着正坐在罗汉榻上打坐的卫王,该是过了气头了,崔兰愔挨过去小声求道;“表叔,我想回家。”
  卫王眼都没睁,“家里不利修道。”
  崔兰愔别扭地承认道:“我那个不是假的么?”
  “家去不修了?”
  “呃……家里还是要装一装的。”崔兰愔扯着衣袖,“总要端王康王脸上好看些。”
  卫王忽然睁了眼:“我呢。”
  是说她里外不分,只顾着端王康王脸上好看,却不顾他了?
  这么想也不错,姚家迁居宴上卫王不避人地给她叫去邀月楼,等于当众承认了她是表侄女,是他罩着的,结果现在她为了不去端王府,宁可去做姑子,也不找他做主,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他这个卫王不敢得罪端王。
  事儿是这么回事,可她不也是为着不想拖他下水么,面子哪有里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