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51节
  可裴恕,已经几天不曾正经吃过一顿饭,甚至连药都不曾认真吃过,怎么熬得住?
  不行,明天一早,她得趟终南山,请杨元清出面,劝劝裴恕。他一向敬重爱护杨元清,眼下也只有杨元清能劝住他了。
  陶氏叹口气,担忧之外,又觉得感叹,都说男子薄情,谁能想到裴恕这样的人,竟会如此深情?
  窗外第一缕天光透进来时,裴恕依旧醒着。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成德那边看来不会再有消息了。
  除夕了,今年的最后一天,他还是没能找到她。
  他真没用。
  起身,洗漱,穿衣,出门。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家家户户朝食的香气,中人欲呕,马蹄踏过白沙堤,发出轻快的沙沙声响,裴恕余光里瞥见道边一个人影一闪,缩进了墙后。
  那张陌生的脸,昨日他回来时,曾经见过。
  唤过郭俭:“查查那个人。”
  那个陌生男人连续两天在附近窥探,不会没有缘故。
  宰相仪仗逶迤走出坊门,裴府侧门开了,陶氏坐着一辆小车,急匆匆往终南山方向去。
  先前那窥探的男人骑着毛驴,躲躲闪闪跟在后面,不远处裴恕的侍卫拉低暖帽,又跟在他后面。
  傍晚,皇城。
  守岁宫宴酒过三巡,嘉宁帝高坐御阶之上,含笑看向裴恕。
  满堂歌舞欢声中,他独自危坐,身形寥落,食案上的御宴几乎原封未动,面前却放着两个酒杯。
  嘉宁帝眉头微微一皱,两个酒杯,这是怎么说?
  阶下,裴恕握着金壶,将两个酒杯一一斟满。
  拿起一杯一饮而尽,跟着是第二杯。
  一杯给你,一杯给我。
  王观潮,除夕了,你在哪里?
  歌舞越来越急,欢笑声越来越响亮,殿外的天光由苍灰变成漆黑,再又变成清白,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年第一天,开始了。
  含元殿前,万国衣冠来拜,洪钟大吕敲响,裴恕手持笏板,望向西北方向。
  王观潮,新年了,你在哪里?
  ***
  王十六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外斜照,光线里细细的灰尘粒子飞舞盘旋,亮得很,有些刺眼。
  头脑中一片空白,要过了很久,才慢慢想起昏睡之前零碎的片段。
  雪花,悬崖,跌跌撞撞跑来的裴恕,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所以,她死了吗?这里是阴曹地府?为什么不见薛临,为什么阴曹地府里,也有阳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第51章 “哥哥。”
  日光随着敞开的门一齐落进来,微尘还在飞舞,王十六在慢慢涌起的狂喜中,僵硬着身体。
  她认得这脚步声,便是让她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她依旧牢牢记得这脚步声。
  是薛临。他来了。
  哥哥。想喊,喊不出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珠罗纱的帐子遮挡着视线,那个人,她念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的人还不曾出现,唯有脚步声一点一点,不紧不慢走近。
  是他吗?突然之间,恐惧到了极点。她绝不会弄错,她认得薛临的脚步声,但是万一,她弄错了呢?
  恐惧和渴盼纠缠着,王十六死死咬着嘴唇,近了,更近了,修长的身影被日光推着,映上帘幕,眉眼的侧影,高高挺起的鼻梁,多么熟悉,多么想念,让人浑身的毛孔都炸开着,哽咽到几乎窒息。
  “阿潮。”身影在床前停住,王十六听见了熟悉的,久违的语声,紧跟着,看见了那张她朝思暮想,生死追随的脸。
  长长的,飞扬入鬓的眉,漆黑深邃,同样飞扬的凤眸,挺拔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唇,她曾多少次吻过,抚过,多么留恋他唇齿的温度。
  薛临,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颤抖着,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落叶,王十六想扑过去拥抱他,却只是僵硬着动弹不得,想笑,流出来的却是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梢,落在枕上。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潮,”带着叹息,薛临在她身边坐下,“半个月了,你终于醒了。”
  整整十五天,每一天他都在自责,后悔。大夫说她是情绪太过激烈,引起心疾发作,睡得久些也许更有利于恢复,但他
  还是怕,害怕她从此沉沉睡去。老天垂怜,她终于醒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王十六哽咽着,扑进他怀里。不要任何人来打扰,她只要他,要摸到他的人,要感觉到他的体温,要在他怀里拥抱着他,永远永远,再不分离。
  双臂箍紧,搂他的腰,紧些,再紧些,无论怎么样都不够近,王十六无措,恐惧,只是想哭。会不会是梦?会不会稍稍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消失?哭泣着,低低哀求:“哥哥,别再抛下我了。”
  薛临感觉到腰间的湿热,是她的泪,那么多,落得那么急,衣服湿了,让他的心也湿透了,俯身抱起她,轻轻拍着,哄着:“阿潮乖,不哭了。”
  却让王十六的眼泪流得更急了,有多久,不曾听见这熟悉亲昵的口气?有多久不曾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心跳?“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薛临在难言的苦涩中,沉默着,将她抱得更紧些。
  王十六迟迟等不到回答,昏睡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中。悬崖,风雪,跌跌撞撞追来的裴恕,她纵身一跃,在最后时刻,模糊看见薛临的脸。
  她以为是幻觉,不是的,真的是薛临来了,赶来救她。“哥哥,你救了我?”
  救她,他怎么有脸说是救她?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嘴里泛着苦涩,薛临轻轻吻着她柔软的长发:“阿潮。”
  他知道她性烈如火,知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强忍着思念不去见她,只求能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一切都好。但他错了,得知她与裴恕定亲,那些痛苦不甘,那些再无法压抑的思念,还是让他破坏了与自己的约定,送出那份贺礼。
  她是如此聪慧,凭着那点蛛丝马迹,就能追到这里。“以后再不要这样了。”
  王十六说不出话,窝在他怀里,低低抽泣。
  她跳下去,一半是绝望,还有一半是赌,赌军师,就是薛临。她赌对了。她终是逼着他出来见她了。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薛临便知道,她并不打算听他的,她一直都是这样,若是有什么跟他想法不一致,不会阴奉阳违答应,但也不反驳,只是这样不说话,沉默地听着。她一点都没变,但他,变了太多。
  在难以言说的爱怜中抚她的头发,脸颊,抚她薄薄的肩,一下又一下。她瘦了很多,她到成德后他曾无数次躲在暗处偷偷看她,那时候就发现她瘦得厉害,可直到如今抱在怀里,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个瘦的含义。
  从前是蜜桃一般,饱满红润的脸,如今却苍白消瘦,下巴尖尖的,分外刺眼。从前是少女饱满圆润的手腕,藕节一般,勃勃的生机,现在薄薄的又细,虎口合拢了,还有许多余地。还有她的姿态。
  抱他抱得这样紧,发着抖,呜咽着,像失了家的孩子,惶恐,无助。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有股孩子般的纯粹和肆意,但现在的她,是如此脆弱。方才他想着她没有变,他错了,分离这些天,改变都的不仅是他,还有她。
  自责,还有天意弄人的苍凉,薛临叹息着,一下一下,吻她的额头:“阿潮啊。”
  为什么,要让他们是这样的结局?
  “哥哥,”王十六模糊感觉到他的痛苦,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她好累,她想了那么多办法来找他,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见她呢?
  为什么?她已经痛苦过一次,他又怎么能让她痛苦第二次。薛临转开脸:“那天你被王焕带走后,你母亲救了我。”
  王十六怔了下。
  母亲没有死,她是知道的,第一批魏博兵冲进来时,薛临还在州衙没赶回来,她看见薛演率领家兵抵挡,又倒在乱刀之下,但母亲始终没出现,薛演直到死,还死死守着房门不肯松开。
  后来,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母亲烧得焦黑的尸体,所有能核对身份的特征都没了,那时她便隐隐觉得,母亲应该没有死。薛演是为母亲争取时间,让她逃走。
  所以后来,她一口咬定母亲被王崇义杀死,无论王焕怎么疑心,她都滴水不漏给圆了回来,冥冥中似有因果,她帮了母亲,母亲又救下了她最心爱的人。那么薛演呢?如果死去的人都还活着,薛演是不是也活着?急急追问:“伯父呢?”
  薛临顿了顿,那些刻意不去想的事,终是不得不正视:“父亲不在了。”
  他赶回薛府时,正碰上王崇义向她动手,他替她挡了刀,重伤昏迷,倒在乱尸堆里,被返回来寻找薛演的郑嘉救走了。
  只不过薛演,却是当场毙命。薛临望着窗前飞舞的光影:“你母亲送我到成德后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十六落着泪,窥探着他的神色:“都怪我,对不起。”
  都怪她。如果她早些亮明身份,早些向王焕服软,薛演就不会死。
  “傻阿潮,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薛临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带着叹息,“不怪你。”
  围城之时,他在州衙帮黄靖守城,对家中的情形不很了解。但事后各种线索加起来,他已经明白了,父亲从一开始,就决定保全郑嘉。父亲把所有精干侍卫全都留给了郑嘉,还一早预备了那具跟郑嘉相似的焦尸。
  父亲不仅仅要保住郑嘉的性命,更要让她从此摆脱王焕,摆脱囚笼里的生活,赴死的结局,父亲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就像他扑向王崇义的刀锋时,也知道必死无疑。“不怪你。”
  但她又怎么能够不责怪自己?王十六急急说道:“我给你报仇了,我杀了王崇义,我还刺了王焕一刀,当初他们怎么害你,我就怎么让他们偿还。”
  薛临看见她举着手,在心脏的位置比划着,给他看那一刀的位置,她脸上还有泪,急切着,孩子一样的纯粹、尖锐。
  她有许多地方,是绝不会变的。若是有人敢动她心爱的人,无论多难多苦,她都会让对方百倍偿还。薛临想笑,这个笑还没成型,就已变成了湿湿的泪眼,在无尽的爱意和留恋中,一下一下,抚她柔滑的长发:“阿潮啊。”
  我的乖阿潮,我是多么不舍得你,我又是多么自私,明明想好了一切,却还是要出来见你。
  门外有动静,迟疑的脚步声停在门前,跟着是周青迟疑的语声:“郎君,娘子醒了吗?”
  “青奴!”王十六惊喜着回头,“他也来了?”
  “对,”薛临略略抬高声音,“进来吧,她醒了。”
  咣一下,门开了,周青狂喜的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娘子!”
  王十六看见他鼻尖红着,眼梢也是,他都要哭了,还在极力忍着。傻青奴,怕哭出来让她笑话呢。王十六笑着,摸摸他的头:“我没事了,青奴,是哥哥找你来的?”
  “不是。”薛临顿了顿,想说周青追着她也跳下了悬崖,看见周青乞求的眼神,便又咽了回去,“他没事了。”
  那天周青一大早带来口信,说她约在城外悬崖见面,他太了解她,当时就觉察到了异样。他故意拖延时间让周青在府中等回复,带着人星火赶去,刚到崖下,她便跳了下
  来。
  当时的恐惧自责,到如今还历历在目。薛临压下翻腾的心绪,在失而复得的悲喜中紧紧抱着王十六:“阿潮,以后再不要拿自己冒险了。”
  周青转过脸,局促着,手脚都没地方放,这屋里,他太多余了。声音喑哑下去:“娘子,我先出去一下。”
  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王十六想叫他,刚刚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四肢僵硬着,酸疼得厉害,薛临连忙抱她回怀里:“大夫说你现在最好还是卧床休息,过些日子再下地。”
  他带着人,张着渔网、被褥接住了她和周青,但她原本就有心疾,坠落悬崖的冲击又实在太强烈,她足足昏睡了十五天,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他再不能让她冒一丁点风险了。
  “好,你陪着我就行。”王十六窝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哥哥,以后不准再离开我,不准不见我,不准你这么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