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40节
  可王十六回来了。他那些为来日的筹划,他隐忍蛰伏这么多年的努力,差点都被她一包毒药葬送。要是那时候她得了手,王全兴立刻就会继任,立刻就会将他们母子俩赶尽杀绝。他拦住了那次,却没想到,她又蛊惑着锦新卖命。
  她从来没替别人考虑过。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王焕,但他清楚地知道,她的疯狂报复,将给母亲,给锦新,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二郎君,”锦新的身影从黑暗里出现,“有没有见到娘子?奴到处找不到娘子。”
  王存中看着她,有无数话堵在嘴边,到最后只是淡淡一句:“回来吧,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再碰你一个手指头。”
  他也许拦不住王十六,但他在意的人,谁也休想伤害。
  锦新张张嘴,许久,一个字也没说。
  六角亭边。
  临水风大,一阵接着一阵,把人从里到外都吹透了,钻心的凉。王十六怔怔站着,耳边来来回回,只是那句话:你从来都只顾自己痛快,从来都不管别人的死活。
  是这样吗?
  是的吧。她要杀王焕,连累周青差点死了。她杀王崇义,连累那些侍卫受了重伤。甚至薛临,也都是因为她不肯向王焕服软,死了。
  她一直想着杀了王焕,她就能去找薛临,从此就解脱了。她想当然地以为,到时候王存中自然会护着璃娘和锦新他们,可王焕死了,王全兴就是魏博最大的势力,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远处一人一灯,飘飘摇摇,往这边跑,是周青:“娘子!”
  王十六抬眼,他飞快地跑到近前,焦急担忧,额上跑出了薄薄一层汗:“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水边风大,快回去吧。”
  王十六看见他胳膊上的伤,是杀王崇义时留下的。脖子上也有,杀王焕时留的。
  你从来都只顾自己痛快,从来都不管别人的死活。是的吧,她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这么害人。王十六恍惚着,轻轻抚上周青的脖子:“青奴。”
  周青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冰凉的手慢慢抚过他的伤疤,手指细细,指尖柔软,渐渐的,又到了他受伤的右臂:“疼吗?”
  “不疼。”周青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不疼。便是砍断了,便是死了,她这么轻轻一摸,问上一句,他都不会觉得疼。
  “青奴,对不起。”王十六低着声音。
  连累你一次一次,因为我受伤。连累你没日没夜,为我担惊受怕,四处奔波。
  “娘子。”周青喉咙哽住了,心跳快到了极点,又觉得她神色说话都古怪得很,让人禁不住担忧,“出了什么事?”
  “没事。”王十六摇摇头,“你以后别那么听话了,多为自己想想。”
  客房。
  郭俭闪身进来:“郎君,王女郎不见了,她的侍卫在到处找她。”
  “什么?”裴恕刷一下起身。
  快步向外走去。这几天她一直不对劲,那两样贺礼让她阴晴不定,越发偏执,方才她又是负气走的,会不会出事?急急吩咐:“人手都派出去,全力搜寻!”
  内宅。
  王十六进门时,锦新正在灯下做针线,是她下毒那天,找借口让锦新做的冬衣。烛光明亮,她咽喉上红肿的痕迹看得一清二楚,王焕一怒之下能下多狠的手,她自己也领教过。
  王十六挨着锦新慢慢蹲下,仰头看她:“还疼吗?”
  锦新连忙放下针线,站起身:“不疼了。燕窝炖好了,奴这就去给娘子拿。”
  外间的小风炉上文火慢炖着一盏燕窝,她虚火旺盛,冬日里时不时会咳嗽一两声,璃娘送了燕窝过来,锦新便一早一晚,每天都记得给她炖。王十六拉住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带:“给你。”
  锦新怔怔接过,心里有预感,只是不敢相信:“什么?”
  “你的身契。”王十六轻声道,“我查过了,身契并没有在衙门登记过,所有能约束你的,只有这份身契。”
  刚回魏博她便让人去查清楚了。原想着等事情办完,再把身契还给锦新,可是,何必呢?她是郑嘉的女儿,裴恕的未婚妻子,她就算干出再大逆不道的事,王焕想杀她总要掂量掂量,可锦新只是个侍婢。
  王焕随时都能要了锦新的性命,王全兴也是。她不能这么自私,拖着身边所有的人一齐去死。
  “娘子,”锦新攥着身契,似有千钧重量,“娘子。”
  “撕了吧。”王十六轻柔着语声,“从此,你就自由了。”
  伸手握着她的手,嗤啦一声,把那白麻纸写成的身契撕成两半,跟着又是嗤嗤几声,变成一堆细碎的纸片。王十六捡起一片在烛火上烧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家。”
  家?她的家早没了。锦新涩涩一笑:“奴不走。”
  已经无家可归,没有亲人可以相守了。她也看明白了,就算撕了身契,王焕和王全兴,或者这世上任何一个有权势的人,都可以再抢了她来。她要报仇,为父母,为她失去的家:“奴跟着娘子。”
  王十六摇头:“你要是不想回家,那就跟着二郎君吧,他会护着你。”
  她爱过人,所以看得出,王存中对锦新,隐忍沉默的爱。这样才是最好的,跟着她,只会连累他们。
  “奴不去,”锦新摇头,“奴想跟着娘子。”
  王存中的心思她明白,但她不配。跟着娘子,娘子想报仇,她也想,她们会做到的。
  许久,王十六叹口气:“你再好好想想吧。”
  垂花门前。
  裴恕叫过守门的老
  妪,正要开门时,郭俭追了过来:“郎君,王女郎已经找到了,回了房里。”
  悬着的心重重落下,裴恕长长吐一口气。
  从来处变不惊,但只是她消失这么一小会儿,竟让他如此急切,甚至恐惧。他在恐惧什么?裴恕低着眉,折返身慢慢往回走。
  恐惧,源于无法掌控。她太超出他的所知,她太野太偏执,像旋涡,拖着他卷向不熟悉,他也不认同的所在。
  可他还是,不可救药的,为她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
  内宅。
  王十六窝在璃娘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胳膊:“姨姨,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多年,像我从不曾有过的母亲一样,默默在身后爱我,维护我。可我却这么自私,理所当然接受你的好,从不曾回馈过你什么,甚至还差点,害了你。
  璃娘怔了下,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摸摸她的头发:“傻孩子,这是怎么说起?”
  “没什么,刚刚看见锦新在缝衣裳,想起来麻烦姨姨为我做了这么多,还从没给姨姨说声谢谢。”王十六嗅着她身上温暖柔和的气息,极力不让喉咙里的哽咽漏出来。
  “这算什么呢,也值得你谢。”璃娘笑着拍拍她,“你喜欢的话,姨姨再给你做,我才得了一件狐狸皮,给你做个暖帽吧。”
  王十六在她怀里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前总觉得,天底下唯有薛临爱她护她,薛临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她的一切,薛临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可璃娘,周青,甚至王存中和锦新,他们对她,又何尝不是爱护?她不能回馈他们同样的热爱,但至少,她不能拖着他们,一齐万劫不复。
  王焕要杀,但她得得筹划得更周全,更妥当,她要她死后,这些人还能好好活着。
  漏下三更,客房的门敲响了,侍卫在外面回禀:“郎君,王女郎来了。”
  裴恕披衣起身,急急打开门,王十六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看着他,低缓喑哑的声:“裴恕,你帮帮我。”
  第41章 舌尖轻轻一舔
  呼吸下意识地放得轻缓,裴恕握住王十六的手,带她进门。
  她安安静静,在他手中,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眼皮是红的,带着水汽,朦朦胧胧越过他,望着未知的地方。
  她哭过,裴恕想。她很伤心,甚至是脆弱,这让他的心突然软到了极点,虽然自己也并不能说清楚缘故。
  扶着她在榻上坐下,给她靠上引枕,又将炭盆挪到近前。架上放有手炉,他素来不用,一直都空着,此时也拿下来,一块一块挑了熟炭进去,盖好盖子,拿一块帕子包了,递到她手里:“握着吧,冷。”
  王十六接过来拿着。手脚暖和了,冰凉的心里,似乎也有了点温度。坐榻轻轻一晃,他挨着她坐下了。
  淡淡的柏子香气,和着睡后又醒,特有的温暖气息,慢慢地,围了上来。让人的心仿佛也沾了些暖,王十六默默坐着,这时候有个人陪着,还是暖的,原来,也很好啊。
  嚓,烛花爆了一下,裴恕想要起身去剪,又舍不得离开。她可真是安静啊,她从来不曾这么安静过,让他的怜惜千百倍地增长,俯低了身子,轻柔着声音:“出了什么事?”
  王十六慢慢抬头,看向他幽深凤眸。眼白极白,眸子极黑,瞳仁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此时沉沉地看着她,幽潭里便起了微澜。
  从前总觉得他这双眼跟薛临一模一样,但其实,并不一样。他更冷冽更严肃,但也更容易为着她一句话一个举动,突然生出波澜。她现在,绝不会再认错了。“裴恕,我想要你帮我,杀了王焕。”
  从前她,全都想错了。总以为杀了王焕她一死了之,一切都能结束,可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有太多她凭借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不能再连累璃娘他们,但裴恕是不一样的。
  他从一开始,目的就是铲除王焕,他背后是朝廷,手中有人有权,他能做到她无法做到的事,他也能保全璃娘他们。她可真是糊涂,为着自己那点脾气甩下他,拖着身边的人往火坑里跳,可他其实并不难对付,嘴上说得再狠,哄一哄,每次也都会帮她。她早该来找他了。
  裴恕顿了顿:“不行。”
  以为她立刻就会发怒,她对于不如自己心愿的事,一向难以容忍。裴恕甚至做好了承受她怒火的准备,谁知她只是垂下眼皮,喑哑着声音:“为什么?”
  这样脆弱、柔软的姿态,让爱意伴随着怜惜,汹涌着成河,裴恕忍不住伸手,轻轻环抱住她。
  王十六转过脸,看着他握在她肩头的手。很暖,手心干燥,指骨分明,带着让人安稳的力度。这样的触碰她并不喜欢,但此时,也不讨厌。他试探着,又靠近些,说话是让人心安的,沉稳舒缓的语调:“朝廷自有律法,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王十六便又转了脸看他:“什么?”
  “我不能让你背负弑父的罪名。”因为决不能让人听见,裴恕低低的,几乎是在她耳边说了。
  她太年轻,还不知道这个枷锁有多沉重。王焕就算作恶多端,但那个动手的人,绝不应该是她。“此事你不要插手,一切有我。”
  “裴恕。”她轻轻的,又唤了一声。
  裴恕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喜欢她这么唤他了:“嗯?”
  “璃娘,我二弟,周青,锦新,我身边这些人,我要你确保他们平安无事。”王十六看着他,慢慢说道。
  裴恕看着她,她仰着脸,从耳边到下颌,清晰倔强的线条,她对于划归为自己人的,一向都是全力维护,几乎都让他有些妒忌了。从前她也曾这样对他,可是现在呢?他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这种特权。为什么?
  在晦涩的心绪里点点头:“其他人与王焕的恶行无关,我自然会保他们周全,但你二弟,我不确定他站在哪一边。”
  到魏博这些天,王存中态度微妙,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此人城府颇深,手腕老练,从目前的形势看,王焕活着对他更有利,很难说他会支持谁。
  “他不会对你不利,”王十六坚持着,“我能替他担保。”
  从前是她对不起璃娘和王存中,哪怕王存中真的贪图现有的一切,选择王焕,她也一定保全他,她绝不会再让璃娘伤心。
  裴恕想说此事关系家国,并不是她所能保证的,但她这样脆弱,这样乖,这样的她,需要他付出所有的耐心和爱意。点点头:“好,我会尽力。”
  “谢谢你,裴恕。”王十六慢慢说着。今夜的一切耗尽了所有的精神,觉得累,下意识地,向他怀里靠了靠。
  裴恕立刻将人搂得更紧些,心绪跳荡着,无数不合规矩的念头一齐涌上来,又努力压下去,天人交战。
  他的挣扎王十六并不知道,只觉得他的怀抱很暖,很安稳,从前拥抱薛临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多么让人贪恋啊。
  手炉放在膝上,她的手,便也握着他的手了,十指相扣,紧得没有一丝缝隙。
  裴恕在沉没的边缘极力挣扎。一次已经于礼不合,决不能有第二次,甚至此时的亲密,也都已经越界。极力不去看,不去闻她拂在脸上的发丝,搜肠刮肚想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恨王焕?”
  王十六向他怀里又窝了窝。为什么这么恨他?因为他害死了薛临,因为她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都从他抢了母亲开始。这些,不该跟他说,可今夜的自己太脆弱,守不住太多秘密:“在南山那些年,我过得很好,我这一生从不曾那么好过。他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