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31节
  冬日的朔风从未曾扣住的领口呼呼往里灌,身上冷透了,激荡的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
  她从来诡计多端,昨夜的事既是她蓄谋已久,那么后续如何,大约也是她早就筹划好的。
  她很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天壤之别,与其留下来苦苦相逼,不如以退为进,让他主动去给她一个交代,一来趁机坐实婚事,二来若有人质疑嘲笑,她也能理直气壮,说这桩婚事,是他求她。
  慢慢扣好领口的衣钮,整整衣服,拨马回头。
  他从不是始乱终弃之人,既要了她,自然就会对她负责,又何须这般算计手段,令人不齿。
  加上一鞭,催着青骢马向驿站返回,心里却突然跳出另一个念头。
  假如他弄错了,她不是这么盘算呢?
  ***
  王十六在潼关驿前下马。
  周青守在门前,看见她时飞快地迎上来:“娘子!你回来了。”
  “回来了,”王十六顺手将马鞭交给他,“弟兄们可都医治了?”
  “昨天到了以后立刻请医用药,他们几个昨晚上都不曾发热,大夫说若是今晚上也没有发热,就是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后面就可以慢慢调养了。”周青细细看着,她脸色差得很,眼底下一片淡淡的青灰色,却像是没有睡好,“娘子,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直到四更跟前,才迷迷糊糊睡了大约不到两刻钟时间。王十六顿了顿:“还好。”
  “娘子一个人回来的?”周青看见她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阴郁的红色,她的发髻大约是随手挽的,骑了这么久的马,鬓边的头发颠簸散了,飘拂在腮边,“没有人送你吗?”
  没有。早晨走时,张奢追过来说要去禀报裴恕,派个侍卫护送,她没理会。王十六摇摇头:“我没事。收拾一下,咱们去魏博。”
  回去,杀了王焕,等所有的事都做完,她就可以去找薛临了。
  ***
  日色偏西时,裴恕还在驿站中停留。
  昨天她手下几个侍卫都受了重伤,最近一处方便看大夫的便是潼关驿,她去的,应该就是那里。
  潼关到此四十多里路,她天不亮走的,若是快马加鞭,最多再有一两刻钟就能赶回来,他可以再等等她。
  “郎君,”张奢在门外请示,“时辰不早了,要出发吗?”
  “再等等。”裴恕说着话,心里突然一跳。
  他怎么忘了?她如今犯了不敬之罪,由京兆府衙押送回洺州,京兆府不放人,让她怎么回来?忙道:“你带上我的名刺快马去趟潼关驿,告诉京兆府衙的人,不必再押送她了。”
  ***
  潼关驿。
  行李收拾完毕,重伤的几个侍卫没法赶路,于是留下两个妥当人在驿中照顾,王十六登上车子,最后望一眼长安路。
  十几天前,她便是从这里,追着裴恕进京,蹉跎至今,终于弄明白了一个早该明白的道理。
  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薛临。裴恕也不行。
  “走吧。”
  ***
  日头一点点西斜,渐渐低过屋脊,裴恕站在檐下,伸手,折断一根垂下来的冰棱。
  冰冷冷地握在手里,片刻之后化了些,留一点陌生的湿意。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曾回来。
  院外突然有马蹄声,裴恕一个箭步下了台阶,人很快进门,不是她,是张奢。
  按下心中的郁燥和失望,平静着声音:“人呢?”
  “王女郎回洺州去了,”张奢看见他平静的眸子突地一亮,唇也抿紧了,连忙低了头,“属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长久的沉默,空气似乎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张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许久,听见裴恕问道:“为什么不追?”
  语气极是平静,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张奢跟随他多年,一下子便听出来,这位主子,心中有怒火。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让人不自觉地,生出畏惧:“已经让李武追过去了,属下怕郎君等得着急,所以先赶回来报信。”
  啪,冰棱掷在地上,一声碎裂的脆响,裴恕闭了闭眼睛。今日里诸般凌乱,他方才竟忘了吩咐张奢多带几个人过去,倒是张奢,悄悄替他弥补上了。
  为着一个王十六,让他心浮气躁,面目全非。
  转身往回走:“即刻启程,回长安。”
  女色果然,为噬骨之毒。她百般诱惑,待他入彀之后又立刻丢下他离开,诸般做作,只为了吊着他,让他对她俯首帖耳。
  可他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她这般算计,实在是用错了人。
  ***
  日暮时分。
  一人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高喊一声:“京兆府的弟兄们,请留步!”
  队伍很快停住,王十六推开窗,认出来人是裴恕的侍卫李武,周青立刻警惕起来,护在车前,低声道:“娘子别怕,如果裴恕再有什么花招,我来挡着。”
  王十六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怕的,昨夜是她弄错了,不过这种事对于男子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裴恕素来厌恶她纠缠,如今她走了,他自然乐见,又怎么会耍花招。
  边上李武双手向京兆府的差役递上名刺,语声朗朗:“兄弟是裴翰林府上的,翰林说不必再押送王女郎,诸位可以返京复命了。”
  周青吃了一惊:“怎么会?”
  娘子背上官司,全是裴恕一手造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要还娘子自由?
  领头的差役接过名刺仔细验看,字迹鲜明,的确是裴恕的名刺,况且先前也见过李武,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不过这差事来得奇怪,裴恕要拿人,却是通过京兆府,如今突然又说不拿了,到底什么缘故?笑了下:“行,我们这就回去。”
  “有劳兄弟们。”李武从怀里掏出掏出一个锦袋双手递上,“天冷,翰林说请兄弟们吃杯酒,挡挡寒气。”
  差役越发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怎么好让翰林破费?”
  嘴上这么说,手里早已接过来,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三四贯钱,原以为裴恕是清高孤介的人,原来竟如此晓得变通!“我们这就走,不聒噪王女郎了!”
  十几名差役一霎时走了个干净,王十六关上窗:“走吧。”
  车子起行,李武追在后面:“女郎等等。”
  想说自家郎君还在驿站等她,想说郎君从早晨到现在,苦苦等了她几个时辰,但裴恕既不曾发话,他一个侍卫,自然什么都不能说,也只得问一句:“女郎不去长安吗?”
  “不去。”车子不曾停,王十六隔着窗答道。
  她已经去过长安,看过薛临小时候的家,看过小雁塔的铁马,荐福寺蓝色的琉璃瓦顶。该回去了,薛临还等着她呢。
  ***
  入夜时分,裴恕在四十里外的驿站投宿。
  从出发到此时,两个多时辰只走了四十里地,比正常速度慢了太多,也许他还是不自觉的,在等她追过来吧。
  包袱里叠得整齐,是昨夜用过的床褥,自己也觉得此举甚是可笑,甚至近乎猥琐,可这些,保留着他们昨夜的痕迹,又怎么能留在馆驿,让他人看见,甚至使用?
  一念及此,眼前忽地浮现出王十六的脸,隔着白纱小衣,朦胧着看不清楚,但唇是露出来的,那么柔软,含住时,几乎要化在他唇舌间。
  又那么香甜,花瓣一样,怎么也尝不够。
  那么红,让人分不清是被她咬出的血色,还是她自己的颜色。
  一缕热意蓦地涌上,裴恕慢慢合上手中书卷。
  这便是她的目的吧,以色相为诱饵,让他俯首帖耳,从此为她驱使。他若是中计,连他自己,都要鄙弃自己了。
  门外有脚步声,李武回来了,裴恕安稳坐着,慢慢翻开手中书。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前,李武叩门后,恭敬回禀道:“郎君,京兆府的差役已经返程。”
  那么,她呢?裴恕顿了顿:“知道了。”
  时间被拖到极慢,无法忍受的漫长,许久,才听见李武又道:“王女郎回洺州去了。”
  回洺州去了?书攥在手里,握得太用力,纸张都已经变形。裴恕慢慢吐一口气:“退下吧。”
  她在欲擒故纵。她吃准了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不给她交代,所以假装回洺州,等他过去求她。
  她想玩,那么,他奉陪到底。
  两天后,终南山。
  裴恕叩开柴扉,迈步进门:“母亲。”
  草堂前他的母亲杨元清正亲手编着草鞋,看见他时含笑抬头:“九郎来了。”
  “母亲。”裴恕在她下首的小凳上坐了,似
  乎有很多话,但此时此刻,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杨元清看出来了,问道:“九郎有事要跟我说?”
  “是有件事,”裴恕顿了顿,“儿子打算成亲。”
  杨元清放下草鞋,在冬日午后的暖阳中,细细打量着儿子。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一样,但不经意时蹙起的眉头,却让她看出来了,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有心事。
  也许已经困扰他许久,所以才让他在母亲面前,也不能松开眉头。“是谁家的女儿?”
  “是,”裴恕又顿了顿,“王观潮。”
  伴随这名字一道涌上来的,是那夜摇曳的烛火,她掩在白纱之后,朦胧的脸庞,她居高临下俯视他时,那让他至今耿耿于怀,古怪执拗的目光。
  整整三天过去,她不曾露面,甚至连一个字也不曾对他说,她可真是,沉得住气。
  “果然是王家小娘子。”杨元清并没觉得意外。上次儿子匆忙赶来,只说有个叫王观潮的女子可能会来纠缠,要她留神戒备。看起来似乎很是厌恶那女子,可儿子从不曾对任何女子留过心,为这点小事亲身跑来一趟,已经够奇怪了。
  也许儿子自己还没意识到,但她做母亲的早看出来了,儿子对那个小娘子,上了心。“九郎觉得好,那必定是很好了。”
  好吗?裴恕沉默着。她粗鲁野蛮,言行放肆,绝非高门贵女的懿范。她是王焕的女儿,娶了她会让他和王焕捆绑在一起,稍有差池,前途尽毁。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逼他娶,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丝毫不顾忌名节。她从来都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选。
  “怎么了?”杨元清见他神色不虞,柔声问道。
  “没什么。”裴恕抬眼,“母亲,儿子该走了。”
  他已经离京五六天,当初走得急,只向翰林院告了事假,却没有向嘉宁帝说明,眼下王崇义的事多半已经传到宫中,需得尽快给嘉宁帝一个交代,以免变生不测。
  “好,”杨元清点点头,“王家小娘子的身份可能有些麻烦,你好好与你阿耶商量,不要争执。”
  父亲那里,多半是不同意的。不过,他也从来不需要他同意。裴恕点点头:“儿子告退。”
  出门下山,山口处几条岔路蜿蜒伸展,蓦地想起上次追着王十六过来时,她平静的面容:“我从来没想过嫁你。”
  心里突地一跳,裴恕随即否定。绝无可能。她自相识之初便各种纠缠,为了他背叛王焕,以自身为人质,助他破城。为了他被王焕报复,差点死在亲生父亲手里。为了他,连女子最珍视的东西也都抛下,做出婚前苟且的丑事。
  她是爱他的,虽然这爱,掺杂了太多算计和目的,但她总归,只是因为爱他,想嫁给他。
  她年纪小,自幼受母亲冷淡,无人管教,所以才长成这般扭曲恶劣的性子,他是男人,又大她那么多岁,这些事,他都可以不计较,等成亲后再慢慢教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