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疯高冷权臣 第26节
  衣衫带风,拂得脸上冰凉,他推门进去,无声无息关上了门,王十六在希望过后巨大的失望中,哭出了声。
  廊外一丛绿竹轻轻晃了晃,裴恕在窗前看着,眉头紧锁。
  是守夜的侍卫,因着他不曾发话,即便看见了,也没敢过来插手,但这驿站里还有别人,由着她哭下去,都会被吵醒。
  她的名声固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但他也没必要,再让她多一个话柄。
  压下心里烦乱,推门出来:“起来,我送你回去。”
  王十六低着头,模糊的泪眼中看见他素色的袍角,素色的麻鞋,让她突然意识到,他这副打扮,是为妹妹服丧。
  他日日陪伴君前,不可能公然服丧,便用这样隐晦细致的方式默默怀念着妹妹。不幸,又是幸运的,被人这样放在心底温存怀念着。若是她死了,他会不会有时候,偶尔也能想起她?
  伸手,握住他的手:“哥哥,若是我死了,你会想起我吗?”
  心底某根弦突然被拨动,裴恕忘了推开她,在无法言说的情绪中反问道:“为什么要死?”
  快步向前,她起身跟着,冷月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到很长,她低低的,哭过后嘶哑的声音:“总会死的吧,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可留恋呢。”
  不,
  什么是该做的事?保全名节,为了裴氏的声誉,为了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东西,牺牲自己十五岁的年轻生命吗?心绪突然激荡,裴恕猝然停步:“除非天不与人,否则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人抛却性命!”
  王十六看见他突然燃烧的眸子,那样激烈,让她呼吸也跟着紧张,凭着直觉问出了声:“哥哥,你是想起了你妹妹吗?”
  可他妹妹不是病故吗,为什么他的语气这样不甘,痛苦?
  裴恕心中突地一跳:“你知道了什么?”
  王十六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戾气,他俯身向她,高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牢牢罩住。他有秘密,不想被她发现。这让她意识到,眼前被他握着,被她拥抱亲吻的男子,从来不是温和可亲,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里握着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他是不是,起了杀心?
  可他根本不需要担心,莫说她什么也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他的秘密,在她这里,也永远是安全的。将他的手又握紧些:“我听说,你妹妹前些日子不幸病故。”
  裴恕沉默着,猜测着她的用意。她从来狡诈,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但她从来也不按章法行事,便是多谋善断如他,一时也推测不出,她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裴恕转过头,快步向廊下走去。
  王十六跟着他,下了台阶,往她住的院落走去。他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已近在咫尺,太短了啊,他们独处的时间,她还有许多事想问他,许多话,要跟他说。
  贪念无声滋长,终是问出了口:“哥哥,你母亲离家时,你多大?”
  裴恕步子一顿,目光恰在这时,看见她来时那扇门。依旧打开着,她那会子只顾欢喜着飞跑过来,连门都忘了关。
  迈步过门槛,她仰着脸看他,等他的回答,裴恕松手,关门。
  咔一声,门闩落下,他消失在门外,王十六紧追几步,隔着薄薄的门板,听见他迅速远离的脚步声。
  裴恕快步往回走着,脑中不由自主,跳出那问题的答案。
  九岁。
  那年河朔内乱,三镇为争抢地盘混战数月,以至于边防空虚,突厥趁机越境,攻入长安。天子在匆促中逃往奉天,公卿百姓十数万人追随逃蹿,前路有趁乱劫掠的匪徒,后路有突厥追兵,许多人死于乱军之中,或者失陷贼手,其中,就有母亲。
  仅仅只有三天,三天后,母亲找到机会逃走,追上了裴氏的队伍,但这三天,已经足够生出猜忌,流言,甚至许多人以失节为名,逼迫母亲自尽,以证清白。
  母亲不肯死。八个月后,母亲生下了妹妹。
  裴恕迈步走上游廊,目光落在阑干上,王十六坐过的地方。
  你母亲离家时,你多大?她问。
  九岁。
  哪怕妹妹的出生日期没有任何问题,哪怕妹妹的容貌一看就是父亲的骨血,流言却从不曾停止过,后来连父亲也开始抱怨、冷落,明里暗里逼迫。母亲还是没有轻生,奉道离家,隐居终南山。他经此一事迅速长大,成人,以铁血手段肃清一切猜忌、耻笑,压下了这桩陈年旧事。
  可母亲,再没有回来。他失去了母亲。
  小门背后。
  隔壁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王十六懒懒向回走去。手上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让人在短暂的拥有之后,生出更多贪念。
  她是真想就这样守着他,看着他,永远永远。哪怕是赝品,但此时此刻,连她也分不清,到底有几分假,几分真了。
  “娘子,”细竹一晃,周青走出来,“我想了很久,王崇义虽然躲在进奏院不出来,但他那些部下时常要出来办事,我们可以个个击破,等只剩下王崇义的时候,下手就容易了。”
  王十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吧。”
  “娘子,”周青声音闷闷的,“等杀了王崇义,我们回南山去吧。”
  王十六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消沉:“青奴,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青低着头,眼前反反复复,只是游廊上紧紧拥抱的身影,方才进门时,他们交握的手,“娘子,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家了。”
  柏子香气突然盈满,她托起他的脸,亮闪闪的眸子看着他:“你有心事?”
  喉咙突然哽住了,周青在她手中,摇了摇头:“没有,娘子,太晚了,该睡了。”
  隔壁。
  裴恕推门进屋,解下外袍,嗅到淡淡的柏子香气,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她留下的。
  手上热着,眼皮上也是,那个吻,后知后觉的发作,挥之不去的柔软滋味。
  若是我死了,你会想起我吗?
  案上孤灯一盏,裴恕伸手,两指合拢捏住烛心,掐灭。在黑暗中有种异样的清醒,恐怕,是忘不掉了吧。
  无论多么抗拒,厌恶,疑虑,她终是执拗着,横冲直撞的,在他心里留下了重重一笔。
  翌日一早。
  王十六起身时,裴恕已经走了,郭俭候在院中:“郎君命我护送王女郎回城。”
  王十六怔了下,一阵失落。昨晚他没有拒绝她的吻,他甚至还握了她的手,她以为他们之间总比从前能亲近点,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她妄想。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懒懒道:“走吧。”
  车马驶出驿站,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行去,裴恕从墙后走出。
  整整一夜,他片刻也没能合眼,脑中反反复复,总想着她那些话。
  先问妹妹,再问母亲,她的入手点很准确,这些,都是他藏在心里,不愿为外人窥探的痛楚。她很知道,怎么能够一击得手,动摇对方的意志。
  抬眼,车子已经驶入官道,她开着窗,微露一点发鬓的影子。她一再试探,肆意戏弄,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车中,王十六心里一动,急急回头。
  裴恕退回墙后。
  空荡荡的,官道在晨光下安静地躺着,王十六定定看了一会儿,转回了头。并没有裴恕的影子,可为什么,总觉得他在哪里看着似的?
  车声辘辘,渐走渐远,看不见了,裴恕翻身上马。
  彻夜未眠,淡淡的疲惫,在晨光下微微眯了眼睛。他向来定力极佳,即便大敌当前,也从不曾心乱失眠,但是昨夜,他失眠了。
  在疑虑和戒备之间,总能看见那花瓣一样的唇,柔软,轻盈,嫣红,靠近了,轻轻落在他眼皮上。
  她为什么,总是要吻他的眼睛?
  一个时辰后。
  车子在薛家门前停住,王十六迈步下车,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男子飞快地奔了过来。
  五花马,狐腋裘,一连倨傲地俯身,从马背上看着她:“你就是王十六?”
  王十六没有回答,迈步进门。
  “站住!”男子抬高了声音,“我家郡主有令,三天后冬至宴,命你过去一趟。”
  “打出去。”王十六淡淡道。
  第30章 他得看好她
  裴恕从终南山赶回城中,已经是日暮时分。
  耳边隐隐约约,回响着母亲轻柔的语声:“九郎,你父亲有意促成你和宜安郡主的亲事,你可愿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宜安郡主与他两情相悦的说法传遍了长安呢?裴恕望着暮色中的街道,大概是一年多前,他进翰林院,成为嘉宁帝最心腹的翰林,坊间逐渐开始唤他内相之后吧。
  父亲只看到潞王府赫赫扬扬,却看不到这场博弈之后,藏着多少凶险。
  咚。第一声闭门鼓悠悠敲响,暮归的行人中一人逆流而来,是郭俭:“郎君!”
  裴恕勒马停住,郭俭下马回禀:“上午属下送王女郎回府时,恰好宜安郡主府来人请王女郎赴冬至宴,王女郎与那人起了冲突。”
  冬至是大节气,达官贵人多有在这天开宴庆贺,遍请宾朋的,宜安郡主请王十六,原因他多少也能猜出一点:要以地位震慑,让王十六知难而退,也有昭告主权,将他圈定为自己所属的意思:“因为什么起了冲突?”
  “郡主府那人有些无礼,没下请帖,连请字都不曾用,只说郡主命令王女郎过去。”郭俭窥探着他的神色,在此之前,心里有点拿不准是否该上报此事,眼下看他十分关切,忙将后续细细说了一遍,“王女郎的侍卫将
  人打了出去,那人在门前破口大骂,王女郎的侍卫索性把人放翻,填了一嘴的泥。”
  填了一嘴泥?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阴霾的心境突然透进来一丝轻快,裴恕松开缰绳,让青骢马慢慢走着:“后来如何?”
  “那人吃了大亏,这才走了,但临走时放话说要上报郡主,治王女郎一个不敬之罪。”郭俭看见他嘴唇微微翘起一点,这是在笑吗?自家这个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笑一回的郎君竟然在笑?惊讶之极,一时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
  裴恕觉察到了异样,看过一眼:“郡主府可曾问罪?”
  “没有,”郭俭回过神来,连忙低了头,“属下不放心,在薛府守了大半天,郡主府并没有来人。下午时周青出去了,属下过来时还没回来。”
  裴恕点点头:“好。”
  但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她在洺州横冲直撞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但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达官贵人无数,权势压下来时,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近来宜安郡主,太不安分。勾结王崇义,到处散布流言,营造声势,眼下又弄出个冬至宴。他一直不曾干预,是因为嘉宁帝态度暧昧,但嘉宁帝既然能知道茶楼的事,难说不会知道父亲的盘算,这件事,须得尽快了断。
  “郎君,”不远处张奢飞马奔来,“属下彻查了荐福寺,并没有找到王女郎所说那名老僧。”
  如此,则可确定有人背后指使,只是不知这矛头,指的是裴家,还是为了让王十六贸然闯去终南山,激怒于他。
  若是后者,那么主使之人多半是宜安郡主,但若是前者。裴恕望着天边最后几缕余晖,救洺州,平王焕,他最近,也许是太招人注目了。
  “郎君,”张奢犹豫了一下,“方才属下过来时,进奏院那边闹起来了,王崇义的两个亲兵被王女郎的侍卫打成了重伤,王崇义已经上报了京兆府,逼着府尹过去拿人。”
  最后一声闭门鼓恰在此时落定,坊门前盔甲轻响,巡夜的武侯正要出发,赶在这个时候,她还真是,很会给他惹事。
  但,他既答应过给她寻个去处,就不会让她受牢狱之灾。裴恕催马向门前奔去:“随我去一趟京兆府衙。”
  宜安郡主府。
  画堂内明珠高悬,盘金珠罗纱的帘幕重重叠叠,将内里妆成一片朦胧的光影,王崇义躬身站在堂外,神色恭敬:“京兆府至今还没回话,我那两个亲兵一个断了腿,一个打折了胳膊,是王十六的侍卫周青干的,她知道我为郡主做事,故意报复。”
  这些天嘉宁帝还是不曾召见他,王焕倒是传来消息,命他立刻回魏博,他并不敢回,回去就是任人宰割,为了防着王十六动手,他一直在进奏院深居简出,只是千防万防,却没防住王十六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来时一共带了八个心腹亲兵,在潼关被她杀了一个,剩下的本来就人心惶惶,今天这两个又着了她的道,他是沙场上出来的,最知道这样软刀子割肉,震慑之下人心涣散的可怕,只怕不等她再动手,剩下那五个就要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