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的喉咙在震颤,手臂在收紧。
  或许是心理作用作祟,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凭空凝滞的气流正在以一种特定的波频震颤,诡谲地发出了某种电流声的响动。
  魏长黎闭了闭眼睛。
  他的耳边传来云揭和红鲷都听不到的声音,像是一支渺远的歌谣从灵魂深处唤醒,这是埋在他血管里的初号试剂跨越18年才发出的微弱共鸣,他能感受到这种声音正在颜序的操纵下,无孔不入地侵入翟幄的大脑,如细针扎进他的意识——
  但当这些声音落回魏长黎自己耳畔时,又一下化开了,犹如情人的耳语和梦呓,如和风一样拂面吹来,又包裹着他轻巧掠去。
  某一瞬间,翟幄的挣扎忽然弱了,他剧烈喘息的胸膛一下如死水平静,连最基本的起伏都消失了。
  红鲷与云揭都捏了一把汗,他们虽然不是医科出身,但都接手过太多的案子,翟幄目前的状态与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的心源性休克几乎一致,如果采取拯救措施,翟幄很可能会死。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飞快交接,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停止眼前的一切。
  下一刻,颜序松开了缠绕翟幄脖颈的手。
  红鲷和云揭屏住呼吸,心脏在一瞬间提到嗓子眼。
  一秒。两秒。三秒。
  沉寂。
  “嗬——”
  半分钟后,瘫软在椅子上的少年如鲤鱼打挺一般拱起胸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有了活人的反应。
  颜序直起身时有一瞬细微的踉跄,他左手压在椅背上做着力点,右手则绕到翟幄的脑后解开他的眼罩。
  翟幄那双原本对抗性极强的眼睛充满泪水,浓密的睫毛被打湿,瞳孔最大限度地放大了,暂时丧失了调节的能力。
  当他追视着眼前的男人时,如一条温顺的犬。
  “北纬32°14',西经64°48',公海区,在f号邮轮伪装成的废弃赌船上。”
  翟幄张了张嘴,最终报出了一个精准的坐标,随后就抽空精力一般昏死过去,瘫软在椅子上。
  关于魏长钧的潜藏地点,红鲷与云揭早就做足了预判。他们一早就断定魏长钧绝对不会固定在一个点位,或许是狡兔三窟,或许干脆蛰伏在随时位移的地方——车和船他们都有猜测,但听到翟幄说出的那个经纬度时,还是神色一凝。
  漂泊在公海上的邮轮的追捕难度非常大,而32°n,64°e的地理方位,则是世界著名的、充斥着各种超自然现象并且不时有“幽灵船”出没的地方。
  百慕大。
  无论真假,这个精确到经纬后两位的地标总算是个线索,红鲷收起来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转身出去联系“垂纶”的其他成员,并直接与国际警署司沟通。
  云揭的权限没那么高,主动承担起转移翟幄的善后工作。
  颜序脸色极差,大量的精力消耗几乎撕裂他的神经,他长发散乱披在肩上,眉毛蹙得很深,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沉默着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魏长黎匆忙走过去扶住他,汹涌而来的心疼直冲咽喉,堵在一处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最终放轻声音,问:“现在要打24号吗?”
  颜序无力开口,一言不发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像是汲取温暖一样,亲昵地勾住了他的手。
  两人十指相握,半晌,颜序才缓缓摇了摇头。
  魏长黎的心高高悬起,望着他,视线一寸也不敢离开。
  然而下一秒,颜序就在他猛然放大的眼瞳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三日后。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窗台。
  魏长黎鲜少有这种体验,思绪几乎完全抽空,就这样安静坐在床边,无声守着昏睡的颜序。
  在过往的经历中他更常是躺在病床上的人,但现在他的角色好像完全反过来了,他从被爱意注视的人,变成了投入爱意的人。
  这三天里,颜序并不是完全昏睡,而陷入在一种似梦似醒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的状态里,魏长黎对这种情况很熟悉,明白这是注射初号试剂的后遗症,每次他看见颜序的眼皮开始轻颤,就知道他大概要醒了,会提前准备好温水和毛巾,处理得很周到。
  但大多数时间里,颜序都很平静地睡着。
  他不闹不动不翻身,连呼吸都很浅,倘若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冰块之中,绝对会给人他已经封冻许久的奇幻错觉。
  由于颜序还处在一种“身死”的阶段,病房里访客寥寥:云揭忙得没空,颜与梵则陪着佟夫人早晚过来一次,肖祁搭着云洄也探访过一回,还有定时定点的护工。
  除此以外的剩下时间,便都是两个人的独处。
  病房依旧是套间,里面自带一个厨房,魏长黎后来已经不满足准备毛巾和温水,每天看着颜序输得营养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想起自己每次醒过来颜序都会和变魔法一样掏出了几碟清粥小菜,于是决定欣然效仿——
  结果不仅自己摸了一鼻子灰,而且还惊动了医院的消防设施。
  魏长黎实在不擅长这个,一年前自己身无分文的时候就是廉价方便面大户,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一点,也没在吃的方面钻研。他彼时的人生格言一度是只要吃不死就能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口味被颜序变着花样养叼了。
  给病人醒来吃方便面还是太超过了,魏长黎痛定思痛,在网上搜了不少食谱和视频仔细钻研。
  在他终于炖出一锅卖相不错、味道也挑不出毛病的莲藕排骨的时,颜序终于醒了。
  魏长黎端着一碗莲藕排骨出来,病床上的男人印进他的眼瞳之中。
  颜序坐在病床上,侧头看向窗外,带着暖意的阳光格外眷顾地落在他身上,魏长黎连呼吸都放慢了些。
  下一刻,颜序的视线恰好转过来,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魏长黎心里空了一拍。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立在原地,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
  半晌他回过神走了过去,将碗放在颜序的身边,伸手,用温暖的指腹碰了碰他的脸。
  颜序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太多的攻击性,但他身体向后避开了,接着用一种非常礼貌的声音问:
  “请问我们认识吗?”
  第77章 来过
  我们认识吗?
  魏长黎闻声愣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颜序, 入耳入目入心,仍然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一切,可颜序却在用一种陌生、温和又疏离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时间化作一捧水, 从沉默的间隙里匆匆蒸发,魏长黎眼瞳被阳光映亮, 他看见空气中的细小的灰尘在浮动。
  半晌, 他坐回床边, 重新捧起了颜序的脸,凝视着他。
  室内沉寂无声。
  颜序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的第一反应是再次后退,却说不出缘由地顿住了, 嘴唇略微抿紧,就这样安静地回以注视。
  他在摔倒的时候蹭伤了脸,额角处有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在过去的三天里已经基本长好掉了痂, 只留下一道极其细小的痕迹 ,在那张令人称奇的脸上留下一处引人怜惜的红色。
  魏长黎捧着他的脸缓缓地看, 最终抽回了手, 这个瞬间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体会到了某种宿命的意味。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 他也曾像一张白纸, 问过颜序同样的问题。当时颜序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太小了, 早已记不清楚。
  “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颜序见他不说话, 气息收紧,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否多有冒犯。
  “你不记得我是谁,”魏长黎问,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颜序愣了两秒,魏长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瞬空白。
  看来要找医生了。
  魏长黎凝眸站起来,颜序的视线也毫无来由地追了过去,前者回神,两个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这个动作自然得过分,颜序后知后觉感到失态,无声错开眼睛。
  魏长黎视线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低声问:“你饿了吗?我做了一点排骨汤。”
  颜序犹豫一瞬才点了点头,他说了句“谢谢”,又动了动嘴唇:“我们……是什么关系?”
  魏长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睛弯了下,他搭上颜序的肩膀,附在他耳边极轻地吹了一口气,调情般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
  颜序瞳孔倏然放大,他将头低得更深了,耳垂烧起来一样,飞快地染上一抹红色。
  魏长黎见他的反应笑了下,转身推开套房门走了出去。
  直到病房内复归平静,颜序才抬起头,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追了出去,但魏长黎已经走远了,他的心底也如被抽走了什么,无端空落落的。
  ·
  经医生面诊外加一系列的脑部检查后,医院初步认定颜序这种暂时性的失忆症状是注射初号试剂的后遗症,但同时……也不排除是在摔倒之后磕到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