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随后他飞快笑了下, 对待眼前人的态度不仅没有亲近,整个人反而微向后仰,人为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个翟幄已经让他吃尽了苦头, 他此时连自己都不相信,又何谈对别人产生信任。
  云洄理解他的生疏与防备, 也没有急于证明什么, 只是走到床边的柜子旁, 弯下腰将最低格的抽屉拉开,提出来一个箱子托在手上。
  “这个东西你应该会比较熟悉。”
  云洄按动箱子上的按钮, 紧闭的箱盖向上弹开,一排透明色的试剂显露出来。
  魏长黎注视着它们, 瞳孔微微一缩。
  他天生对这种注射器械有恐惧,伴随着记忆的恢复,那份来源于未知的恐惧变成了不适,由于他最近使用23号的频率极高, 几乎称得上毫无节制,因此这种不适又成为了一种复杂的习惯, 每每出现都带着肌肉收缩的幻痛。
  “别紧张长黎, ”云洄声音放轻, “你身体对23号的抗药性太严重了, 这些是我从总部带回来的24号, 虽然还不成熟, 但应急应该是够了。”
  魏长黎:“什么总部?”
  云洄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牵入一段回忆:“当年的眠山实验室是被国际警司署联合剿灭的,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些残余势力望风而逃,随后蛰伏沉潜, 后来与新的财团暗通款曲,形成了眠山社新的躯壳。”
  魏长黎表情凝固,他知道在这些新的财团中有魏家,这种非法实验能在暗中延续18年之久,魏长钧居功甚伟。
  “与之对立的是反眠山社组织,叫‘nirvana’,意思是‘涅槃’。这个组织是由早期的幸存者组建的,吸纳了很多眠山实验的受害者,”云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小鸟文身,“我是其中一员。”
  他顿了顿,补充道:“颜序也是。”
  魏长黎无声蜷紧手指。
  “nirvana的牵头人叫‘琴师’,他最初建立组织的资金来源有些官司,很大概率是通过截断那帮财团的资金流才完成的资本积累。国际警司署认为这是一种恶性的‘黑吃黑’,因此一直将nirvana划归到安全红线范围外,他们不承认组织独立,反而将我们称为眠山社b社。”
  云洄摊开手,脸上的笑容略带苦意,又有种很浅的讥讽:
  “他们认为亲身经历过最原始的眠山实验还能活下来的幸存者,危险性并不比那帮狗尾续貂的新实验员们低多少。”
  魏长黎:“所以,颜序他之前使用的,包括现在我依赖的那些试剂——”
  “是nirvana独立研制的,”云洄说到这块,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不过有国际警司署从中抹黑,我们拿批号很难。医药署目前才刚刚批到18号的合法资质,18号往后基本都踩在活体试药的灰线上,但又因为是实验员自体用药,因此无论是警司署还是医药署都拿不到nirvana的错处……”
  “所以你这个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半开玩笑道,“你是被动注射,要是举报的话,我们制药的捎带着打药的这一串估计都得进去踩几天缝纫机。”
  没有23号他有没有命活还是个未知数,魏长黎不可能过河拆桥,他很给面子地摇了摇头,仍然保持着一个倾听的姿势。
  “其实社内对情绪舒缓类试剂的研究已经走到了很前沿的位置,也是大概从18号开始,这种试剂对人体的副作用已经降到很低的阈值,”云洄话锋一转,“但人体的抗药性以及对其产生的成/瘾性是很难消除的,所以颜序一直不愿意给你打这个。”
  在温和之中寻找最温和,在无害之中寻找最无害,颜序近乎一意孤行地走向基因编辑与神经干预的领域之中,一切刚刚向好,就都被截断了。
  魏长黎拢紧手臂,眼睫垂落出一段痛苦的弧度。
  “24号虽然不算太成熟,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比23号更温和。”
  云洄“啪嗒”一声将眼前的试剂箱子合上,重新推进抽屉里。收拾完,他再次看向魏长黎,细声细气地说:
  “我当时听说出事了的时候也很……哎,但是人嘛,生死有命,有句话你可能听腻了但我还是想说,还请节哀,要不颜序不会安心的。”
  魏长黎垂着头,没有回应。
  云洄不强求,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的绿意一下透进来,原本暗沉的室内有了几分生机。
  “你之前状态不太稳定,医生建议在远离刺激源的地方疗养,这里是晏潭镇附近山上的林场,还属于宁城境内,整个林场是颜家的产业——听说云揭、佟夫人和省部派来的专家三方打的联合报告,费了很大劲才把你转移到这里。”
  魏长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柔和的光晕就落在了他微长的发烧上。
  云洄顿了一下,继续说:“由于nirvana也在警司署的黑名单中,我们贸然出现在那间充满布控的病房里会有很多麻烦,但是这里是颜家的地盘,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一些。我知道你可能不太信任我,不过也没关系……”
  他温和安抚道:“在这种环境下,你可能修养得会更舒服一些,如果24号有什么问题,也随时可以联系我。”
  魏长黎的视野之中是大片大片的浓绿色,雀鸟轻盈地在山间腾跃。
  他无端走了神,想起其实颜序在生日之前也曾许下约定,他们原本就准备来这座林场住两天,只有他们彼。
  这里本该是两个人的桃花源。
  室内一时寂静,云洄对着他抽离的状态叹了口气。
  他欲言又止,但又觉得今天他的话再多,对方也未必能听得下去,于是劝慰的话音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
  云洄踌躇半晌,只开口说:“相比于23号,24号在最开始注射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新的适应反应,不过基本是无害的,你放心。”
  魏长黎隔了一段时间才看向他,对方即将离去。他对着云洄的背影,轻声道:“谢谢。”
  ·
  魏长黎就这样在林屋住下,相比于之前窄得只有一间病房的活动范围,整座林场宽阔得几乎漫无边际,除了定期上门的医生和警司署的探员,这里人烟寂寥,基本无人到访。
  事实证明,这种环境下的修养的确有利,魏长黎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还是个随身佩戴电子检测器的保外就医人员,日子过得平静且清淡。
  这期间佟宜来看过他,拎着他们都熟悉的小炖汤。
  长子离世对于一位年过天命的女士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佟宜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从悲痛情绪中艰难抽身。
  她来见魏长黎其实已经做过很久的心理建设,但两人见面时,她还是情绪崩溃了。
  那天魏长黎正在林屋外的草坪上读书,整个人在高大的林木掩映下显得孤零零的。
  佟宜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单薄的青年,他头发长了一些,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太多血色。
  魏长黎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站在远处的佟夫人,也是怔怔的。
  两人在夏日浓荫下遥遥相顾。
  某个瞬间魏长黎甚想逃避这次见面,一阵风将他手下的书页吹得纷飞乱响,他连忙低下头去整理,动作慌张狼狈。
  佟宜攥紧了自己手中的食盒,眼前的画面刺得她心疼极了,她最终将食盒放在地下,主动走过去,张开双臂拥抱住眼前的孩子。
  魏长黎下意识往后一缩,四肢不协调一般无处安放,眼眶却几乎在一瞬间就红了。他很想说对不起,但万千话语都堵在喉咙间,死生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再说什么。
  佟宜如母亲一样柔和地拍着他的背,开口对他重复着“好孩子”、“别害怕。”
  魏长黎在紧张,他紧张得几乎听不清佟宜在对他说什么,但这位母亲的怀抱是他这辈子几乎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于是他近乎惶恐地埋在她的臂弯下,像一个冰窖里窃取一根烛火的小偷,小心翼翼却不愿离去。
  倏然,他感觉到一滴泪水砸在自己的脊背上,魏长黎浑身一颤,呼吸也下意识停了。
  “对不起孩子。”
  佟宜声音要比平时哑很多。
  她对魏长黎说,这段时间你受了太多苦,我早该来看你。
  她对魏长黎说,好孩子,错不在你。
  “对不起”“好孩子”“错不在你”,这三声太重了。
  魏长黎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怎样回应,最终眼泪总也流不完地淌了下来。
  他小声说:“阿姨,您应该恨我的。”
  您应该恨我的。
  我也恨我。
  佟宜却伸出手,仔细将魏长黎脸上的泪水揩落,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来一件细致包裹的物品,坚定地压在青年的手上。
  魏长黎低头,展开细腻的绒布,看见其中正静静躺着一枚戒环,其上的蓝宝石折射出明亮的光,璀璨如昨。
  第64章 绮梦
  起初, 魏长黎并没有把云洄所提到的24号的适应反应放在心上,直到他连续多天都在做梦,且所有梦境都是不可描述的同一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