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意识到。
  他对这个很熟悉,自年少起他就在与它打交道。
  不要。
  不要!
  不要……
  纵然有千百次的挣扎,魏长黎的意识在那电流声中越来越浅,直至虚无,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机械地从他的躯体留下。
  好啊。
  好有趣。
  「魏长黎」觉得这种炸出对方真心,然后再肆无忌惮地作践这件事情格外值得品味,于是伸过去手指沾着血尝了尝,笑着说:“好甜。”
  他边说,边将钢笔拔了出来。
  又一股血液汩汩涌出。
  颜序凭出血量意识到可能有哪根重要的血管被刺透了,他用手施力按压止血,但血液还是顺势流下。
  他满手是血,整个人降低重心靠在书桌边上,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而后颜序望着魏长黎,目光近乎是平静的。
  后者却因为这个目光全身打了个颤,他的整颗心脏好像也被刺中了,疼得整张脸都皱缩了一下。
  “别害怕,”颜序忽然放轻声音说,“会过去的,宝宝,别害怕。”
  他在叫我吗?
  「魏长黎」短暂地愣了神。
  一种伴诡异而扭曲的嫉妒情绪占据那颗抽疼的心脏,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竟然在透过他看向别人!
  他在看向那个懦弱的,轻而易举就能被世人欺骗18年的魏长黎!
  凭什么?
  为什么?
  「魏长黎」向后踉跄一步,随后他把沾着血的钢笔甩在地上,自己转头跑下楼。
  那根被丢弃的钢笔“咕噜咕噜”在地上滚着,沾着血转出潦草的红色。
  它最终落在颜序垂落的手边。
  “咔嚓。”
  男人用最后一股力劲将它的内部结构扭碎了。
  妈的……心好痛。
  心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也像个没补全的大窟窿一样往外面涌血,一直一直一直涌血??
  「魏长黎」几乎要停下来检查一下自己的胸口是不是也被刺破了,他怨恨,怨恨这具不争气的身体,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狠狠抽了口气,缓和着胃部的痉挛,从而更加暴戾地从一个楼梯口上飞跃而下。
  而他翻跃的楼梯口是那样的特殊。
  由于他的冲撞,那将近10米纯白无邪的飞鸟灯接连灭了几盏。
  但「魏长黎」最终停止了动作。
  没有了接收器的扩幅,接收了无数信息的大脑最终难以荷载,迫使他昏倒在地下室紧闭的门口。
  第59章 不寿
  魏长黎再醒来是一个午后。
  宁城正值雨季, 常常不见晴天,但这天天气格外好,阳光打在人脸上, 白得过曝。
  魏长路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转到清晰, 但由于过于强烈的光线, 他只好再次眯起眼梢, 喉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什么时间了?怎么感觉过了好久。
  魏长黎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他感觉得自己的记忆缺了一块, 像喝醉酒断片后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
  他直觉这个梦不是什么好梦,因为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在叫嚣着难受, 大脑更是跟撕裂过又缝合起来一样。
  “颜……”魏长黎想开口叫颜序,却忽然皱了眉。
  “滴——滴——”
  器械运行的单调声响在魏长黎的耳畔响起,他才发现自己竟不在家中,一股医院常有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鼻腔, 对他形成某种微妙的刺激。
  多年来对医院的恐惧已经成为本能,魏长黎的肌肉反射性地收紧, 挣扎着想要起身。
  “咣当——”
  魏长黎的动作在一声金属撞击金属的巨响中戛然而止, 他循声低头, 却看见自己手腕和病床栏杆铐在一起。
  原本冰冷的金属被阳光晒得发烫, 从它的精细程度以及上面的编号来看, 是警用的。
  “……”
  梦。
  魏长黎表情由空白转向确信, 他深呼一口气, 重新闭上眼睛。
  但由于医院环境对他神经产生的刺激, 他开始耳鸣。
  那些被按下的记忆片段趁虚而入,像裹着血的玻璃扎进他的大脑——
  魏长钧。
  实验室。
  钢笔。
  颜与施。
  等等,颜……什么?
  魏长黎如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睁开眼睛, 由呼吸牵引的胸腔的起伏一下停止了。
  “颜序?”
  他倏地叫道,但四周除了医疗仪器运行的声响,没有任何回应。
  魏长黎浑身都颤抖起来,放开声音又叫了一声:“颜序?!”
  “滴滴!滴滴!滴滴!”
  原本还平和的检测仪器忽然开始暴鸣,魏长黎猛然捂住耳朵,海量的信息终于突破他大脑最深处的屏障,如一个火星扔进爆竹厂那样噼里啪啦地爆开,他儿童时期未能解决的创伤终于一种记忆的形式形成了加倍的反噬!
  眠山社。
  非法实验室。
  当小魏长黎第一次从药物昏睡中苏醒,看见的是一座和废弃医院没什么区别的建筑。
  这个空间非常空旷,周围堆满了用途不明的仪器以及过期的药品,很多药罐都散乱地洒在地上,有一只灰色老鼠正在嗅闻圆形的药片,肉粉色的尾巴又细又秃,螺旋纹,还带着某种让人恶心的鳞片感。
  这里唯一的色彩是东西墙壁上开凿出的珐琅花窗,上世纪流行的审美风格,线条复古图形华丽,光照进来的时候会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影。
  这种窗户往往用于装饰教堂,因而颇具神圣氛围,总是照耀在虔诚祷告的信徒身上。
  但在这个空间中,被照亮的却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以及一个阴郁的黑发屠夫。
  周边的孩子们都在害怕地哭,只有小魏长黎因为盯着那只灰色的老鼠忘记了啜泣,因此黑发男人注意到了他,捏着他的脸颊问他为什么不害怕。
  我哥哥会来救我的。
  无论这个理由现在看起来有多么招笑,当时的小魏长黎是真的以为魏长钧会来救他。
  不仅是他,他身边的这些孩子们也都在期盼着家人,但等来的却只有全副武装的陌生人,无休无止地给他们注射或检测什么东西。
  初期注射的药剂在试探他们免疫力的边界,他们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呕吐、高烧或者全身起疹子的症状,某天有个男孩再也没醒过来,于是死亡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在他们之中。
  大概还剩三个、或者四个孩子的时候,这场测试终于宣告停止,这些被选中的“幸运儿”被转移到一个新的陌生场所,那是一个地底空间,阳光彻底照不来了。
  相比于地上可以随意丢弃的「耗材」,地下空间内活动的这些人大概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实验品」。为了实验的稳定进行,黑发男人为这一批次又一批次筛选出的孩子们提供了生存保障,他们按照编号有各自宿舍,甚至还有娱乐时间和活动室。
  魏长黎第一次见到了颜序。
  那个时候他还叫颜与施。
  纵然年幼,但魏长黎聪慧地意识到这个人和别人的不同。黑发男人按照编号划分所有人,却唯独喊他的名字,甚至会叫他“小施”。
  或许是想要抓住一线生机,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寻求庇护,魏长黎某天大着胆子,凭借身形在挤出宿舍栏杆,在黑暗中一间一间屋子摸过去,终于在一个走廊尽头看见了与其他宿舍构造完全不同,像家庭卧室一般、布置得甚至有些温馨的房间。
  这其实是很冒险的,万一他敲响房门后,出现的不是那个特殊的小哥哥,而是别人,或者直接是黑发男人,那明天贴在身上的电极片大概会把他电成烤肉。
  那一夜,12岁的颜序拉开了门,看见门口比小猫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仰着脸看着他的时候,呼吸微微一顿。
  他既不惊喜也不愤怒,只是一言不发地把魏长黎领回对应的宿舍,因为看过太多人去楼空,他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到麻木。
  魏长黎被塞回栏杆里,他像拽住救命稻草一样伸手拽住了眼前少年的袖子,又用暖烘烘的柔软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你会告诉他吗?”
  魏长黎小声问,又连忙央求道:“不要告诉他吧。”
  颜序冷漠地抽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魏长黎度过了生命中最纠结的一个晚上,他战战兢兢辗转反侧,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熬到第二天,却在有惊无险的担惊受怕中度过了一整天。
  颜序竟然真的替他瞒了下来。
  这让魏长黎闻到了一点希望的味道,小孩子那种冒险而不顾后果的心理驱使着他再一次在夜间“越狱”,他没忍几天就再一次跑到那间与众不同的屋子前面,不出意外地又被颜序送了回来。
  少年颜序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孩说了第一句话:
  “再有下次,你会死。”
  魏长黎狠狠老实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