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魏长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颜序在干什么,但他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身后的男人抱住了。他们即使拥抱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温暖,反而像一块冰试图捂化另一块冰。
  颜序只是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便松开了。
  “别生气了,长黎。”
  颜序很少有这种吐露心声的时候,偏偏他的嗓音很醉人,即使带着些许清冷意味,却依旧惹人沉沦。
  他说:“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很抱歉对你造成了如此的困扰。”
  温柔到有些悲伤的字眼落入魏长黎的耳朵中,又一下一下叩击在他的心上。
  因为两人之间某种不合时宜又无法割断的默契,他甚至明白了颜序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些,”颜序低声,“我都答应你。”
  魏长黎闭上了眼睛。
  “你有拒绝我的权利,自始至终都有。”
  魏长黎想笑,但眼尾已经先一步红了。
  “米娅的话,我之后可能还要长期出差,如果你比较方便的话,我想还是你养……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会找人妥善照顾。”
  颜序在切割,切割自他们重逢以来一点一点建立的联系。
  魏长黎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最起码是他语言上向颜序索取的一切——
  不受束缚的自由,一别两宽的未来。
  可他的手指却在抖,手中的袋子忽然变得很沉,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打包的菜品,而是千钧重的累累血肉。
  他放弃了。
  在长达几月的决绝、拉扯、试探甚至暧昧过后,他竟然……放弃了。
  魏长黎笑着,笑得牙齿都疼了。
  他说,好啊,颜序,我谢谢你。
  颜序神情很温柔。
  通常人在提分手的时候是不会有这种神情的。
  其实颜序最初在订回来的机票的时候,其实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想不浪费一分一秒、立刻、马上地站在魏长黎面前,面对面,眼对眼,气息对着气息,强迫或者哄骗他把那些诀别的话收回去。
  反正这件事他一直很擅长。
  况且他知道他的长黎心软。
  但当颜序坐在机舱里,被动地顺着时间的流向跨越一个又一个时区,并自虐般将那个视频的录屏看了一遍又一遍时——他意识到魏长黎说的是对的。
  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不厌其烦地强调自己的存在,并企图再一次占据他的喜怒哀乐,这一切除了增加魏长黎的不安和焦躁情绪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在狭小的楼梯间内,声控灯熄灭了。
  两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无言着,忽然不知谁先动了脚步,一个上楼一个下楼,一个回家一个离开。
  颜序的表情始终是平淡的,如死气沉沉的湖泊。
  他行走在夜色中,像一只修行成人的精魄,细看下似乎能找到和芸芸众生的差别,充斥着努力模仿但又无法融入平凡人而留下的破绽。
  他隐约记得魏长钧曾微笑地称呼他为“怪物”,并以一种优雅的翩然的绅士语气问他,为什么要将他弟弟拉回那群全是“怪物”的牢笼。
  他什么都忘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为什么不放开他,难道是想让他回想起那些充斥着血腥气与不祥的往事吗?
  难道没看见他对医院,或者对一切实验相关的东西有多么无可救药的应激反应吗?
  为什么要重新进入他的生活,是见不得他好吗?
  三年前魏长钧的话再一次在颜序的耳边回响,他的脚步渐渐不稳,并感受到了某种自神经向器官蔓延的不适。
  颜序对这种不适十分熟悉,如有感应地伸手捂住嘴,紧急在路边停下,忽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扶着电线杆猛烈地咳嗽起来——
  血沫自他指尖溢出,溅在旁边的冬青上,凝成一层叶脉上猩红色的锈。
  为什么不放弃?
  为什么不远离?
  为什么……舍不得?
  颜序低头咳得几乎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冬青的枝叶随他身体的起伏一颤再颤。
  因为我他妈爱他。
  男人再抬起头,眸光中闪过一点湿润的红色。
  ……
  不知过了多久,颜序扶在电线杆上的手渐渐卸了力道。
  他像已经训练过千百次一样平稳住自己的气脉,吐出一口带着血热的喘息后,缓慢地直起身子。
  眼前的景色因为眩晕而变得模糊,颜序的瞳孔涣散得厉害,他勉强用手指一揩自己唇边的血,盯着那晃动的血影看了看,又冷漠地不似正常人一般,将带血的指尖放进口中,一点一点舔掉那腥甜的血味。
  可下一秒,他那对深不见底的瞳孔却忽然一缩。
  不远处路灯暖黄的灯光闪了闪,映亮了一个自昏暗楼道口走出的人影。
  那个人影走进光里,又越过冬日的枯木和寥落的冬青。
  第34章 和好
  是魏长黎。
  他追出来了。
  颜序罕见地迟钝了, 一切理智被夜风吹散,原本压下去的咳嗽和血腥气再次叫嚣着占据了他的唇腔,他错开和那个身影的对视, 弯下腰捂唇再次呕出一口血。
  去而复返,魏长黎遥遥地就看见颜序一个人扶着电线杆不知在干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抖, 再近又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他瞳仁一缩, 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快步赶过去, 翻飞的衣角在夜色深处掀起一阵风。
  当魏长黎看见电线杆上、冬青上,甚至地上都有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时,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晃了晃,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怎么了?颜序……你给我说句话!”
  颜序何曾在魏长黎面前如此狼狈过,无声别过身去摇了摇头,一开口声音全哑了:“没事, 可能是……饮食不当。”
  难为他这种时候还摸索出一个理由来搪塞我。
  魏长黎一半的担心全转成了怒火,几乎被气笑了, 可他没搞清情况, 连碰都不敢碰, 只好没好气地说:
  “见了我后恶心到反胃是吧?真委屈你飞这么远来绿化带里浇花。”
  颜序仍低着头, 没接话。他只用一根皮筋绑着的长发有点散了, 一半落在他的肩上, 发丝随着人体起伏微微地抖, 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魏长黎看见他这个样子, 连脾气都发不出了。
  他……是在乎我的。
  他是不愿终结这段关系的。
  在这场始终若即若离、充斥的矛盾和情不自禁的重逢中,他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体面的。
  魏长黎眼眶有点热,一半是被这沸热的血吓得, 另一半却是因自己忽然意识到,无论颜序表达得有多么理智,在这段摇摇欲坠、藕断丝连的感情中,他也没有自己表现出的那么洒脱。
  魏长黎忽然向前一步,张开胳膊抱住了眼前的人。
  颜序一踉跄,身体僵着往绿化带后退了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会弄脏你的衣服。”
  青年环着他的腰的手臂收紧了,犹豫了几秒,安静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颜序。”沉默一段时间后,魏长黎才开口叫他的名字。
  青年的声音没有了以前针锋相对的对抗意味,听起来近乎是缓和而温沉的。
  “你总是在退……我进一步你可以进十步,但我退一步你可以退百步。不过也是,三年前我不洒脱的时候你都能那么洒脱,现在我洒脱了你当然顺着台阶更洒脱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洒脱里有几分是真心的,又有几分是装的。”
  魏长黎边说边被自己这段内涵颠倒并很像绕口令的话给逗笑了,但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淡下去,神情转变成一种认真的无畏的坚定。
  他说:“我想说,这是我第三次走向你了。”
  第一次是初见的心动,第二次是冒进的求婚,这是第三次。
  不知结果不问前尘,我只是选择遵循自己那份无可救药的爱意,勇敢地再一次迈向你。
  颜序整个人都浸在魏长黎的话语中,埋没在他的怀抱里。
  他僵了很久。
  久到听到自己的心跳与灵魂深处的恸哭声。
  他垂在身侧的缓缓地、缓缓地上抬,直到回抱住他勇敢的爱人。
  颜序像世界上最吝啬的守财奴终于找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眼底有一寸微不可察的、几近疯狂的光。他低头吻了吻魏长黎的额头,唇角残余的鲜血不可避地印在他的皮肤上。
  像一枚烙印。
  魏长黎安静地闭上眼。
  他能听见颜序心脏跳动的声音,并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着这鼓点失重地漂浮起来,漂浮到空中,然后回归,回归到原本应该回归的地方去。
  “这是我又一次说爱你,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魏长黎声音有些颤抖,细究又很委屈,他忍不住重复一遍:“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颜序无声环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