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魏长黎兀自走在路上,冷风吹在他的脸上,泪冻成了冰。
  旧城的道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他初来的时候觉得这里像是无药可救的下水道,在这里生活久了,才体悟到下水道也有下水道的好处。
  他左拐右拐绕进了一个深巷,巷末尽头打着一盏白色的小灯,远看仿佛招魂的幡,凑近了才发现上面其实印着一个红十字架的标识。
  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药铺,不怎么正规,名字起得甚至不能连读——大春|药房。
  魏长黎忍着对药房气味和陈设的生理性不适推开门,走到房间内,对着药房老板问:
  “有安|眠药吗?”
  老板大春正在药品陈列柜后面坐着斗地主,手机里不时传来“不要走~决战到天亮~”和“你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的声音,看样子是鏖战正酣。
  他闻声抬起眼睛,用自己绿豆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将他微红的眼皮和狼狈的神情尽收眼底后,无声咽了口唾沫。
  “要啥子?”
  “安|眠药。”魏长黎重复一遍。
  大春老板谨慎地把手里的游戏给关了。
  随后他堆出一个颇为大尾巴狼的笑容,弥勒佛般和蔼道:
  “那个药是处方药,小店不出售哈,要是有自|鲨啊不,失眠、我说的是失眠等相关问题的话,建议去医院挂号问诊哦亲~”
  魏长黎懒得和他废话,默不作声地往他柜台上拍了500块,轻声:
  “不干别的,只睡觉,现在有了吗?”
  第31章 客来
  钱!
  so much 钱!
  大春老板看到那几张红彤彤的现金, 小小的眼睛中冲出两个巨大并闪瞎眼的“?”符号,他咽了口唾沫,半分钟后才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上面撕下来, 揣了揣自己的手,问:“孩子, 你这么年轻有啥想不开的呀?”
  药店的一切都让魏长黎感到不适, 以至于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勉强拾起一点耐心,对眼前的胖老板说:“我不干别的。”
  大春微笑, 心道来这里买药的人十个有八个都这么说。
  “我只是想睡觉,”魏长黎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绪, 放轻声音说,“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大春以一种“不用装了我都懂”的不信任的目光看他几秒,随后抬起自己短粗的手指, 往隔壁指了指:“旁边小卖铺老白干搭着牛栏山按箱卖,第二件半价哦~”
  魏长黎并不喜欢那种喝得沉醉后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他现在只想平静地、不用想任何事情地睡眠, 于是又从外套的兜里掏出200块。
  “!”
  在金钱的诱惑下, 大春也不想把这块大肥肉放走, 他略作沉吟, 眯着眼睛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不干别的?”
  魏长黎颔首。
  胖老板故作为难地点点头, 随后弯下腰, 咕俅着身子钻到药架的最下方, 翻出一板小白药片,拍了拍灰,又攀着他的收银台站直身体。
  他用手掰了两粒出来, 包进纸里递给魏长黎:“小兄弟,一盒呢我肯定是不会卖给你的,但这个分量足够你睡个好觉了,还要吗?”
  魏长黎望着那个小小的纸包,并不废话,放下钱拿下药就走。
  大春的声音从后面紧紧追过来:“诶走那么快!你先掰半片试试,要是能睡着就不用加药量了哈,还有吃完这个可不能去喝老白干和牛栏山了——”
  “啪。”
  药房门从外面关上了,鼓进来一阵夜风。
  “嘿,现在的小青年脾气都这么暴躁吗……”
  大春嘟囔着摇了摇头,随后又扬起一个财迷的笑容,把面前这几张现金细细码好,继续拿起手机,重新回到了刺激激烈的斗地主战场之中。
  ·
  魏长黎拿着小纸包回到出租屋,去厨房里做了些热水,就着水咽了一片小药粒。
  大春给的这种安眠|药其实是比较温和的那一类,在医院处方药里面很常见,起效时间在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魏长黎喝完药就跟木乃伊一样,干巴巴地躺在床上。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狭窄闭塞,唯独这个床是1.8米乘2米的双人床,据房东说他的上一户租客是一对进城打工的夫妻,攒了半个月的钱把原来的单人床给换了。
  魏长黎原来不觉得空,直到后来暴风雪过境的时候颜序在这里暂住了几天。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落脚的地方,所以那些被恶劣天气困住的日子里,他们多数时间都在床上。
  最开始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微妙而尴尬的距离,但在这种连对方呼吸声都能听见的狭小空间里,他们也很难完全冷着。
  魏长黎维持着自己大学里保留的习惯,闲下来喜欢找电影看,大多是长篇幅大部头的意识流作品,基本还都带点抽象的实验性在。他自己也不能时刻保持专注,偶尔会看着看着小憩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越进了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的那条线内,靠在颜序的肩头甚至枕着他的肚子。
  他们离得太近了,以至于无论是视线还是触碰都是暧昧。
  两个人都没有将这种贴近当作和好,却又都没舍得打破这场难得的平静。
  当颜序离开以后,魏长黎忽然觉得床空,空得不习惯。
  陶柚问他为什么临近年末却像个陀螺一样旋转在各个剧组之间,攒钱的确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或者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不喜欢待在这个突然变得冷清的房间里。
  冷清、单调、摇摇欲坠,这个租屋依旧像是他失败困顿的生活的映射,记忆里的那几天像是烧癔症后的一场春/梦。
  此时魏长黎躺在床上,感觉到睡意在药物作用的影响下缓缓占据了他的神经,他在陷入迷睡前忽然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手机,但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宽慰的是,整部手机没再收到任何一条消息。
  他缓缓笑了笑,愈发觉得心中产生的那份不甘和失望以及产生这种情绪的自己是多么的卑劣与轻贱。
  咚咚咚……
  魏长黎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有人敲门。
  他的眼球在闭紧的眼皮上无声地滚动了下,将醒不醒地握了把被子。
  “咚咚!”
  真的有人在敲门。
  魏长黎从睡梦中挣扎出来,翻身从床上坐起,缓了一阵时间才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睁开微红发肿的眼皮。
  他从床边拿起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窗外一点冷色的天光透过窗帘落下来,显得整间屋子十分沉静。
  魏长黎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响,拿着手机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走下床,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拉开房门,在看见门外的人的时候怔了怔。
  是翟幄。
  少年戴着淡蓝色白边的毛绒帽子,围巾和帽子是一套,身上穿着柔软而蓬松的羽绒服,手里还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他在看见魏长黎开门后眉眼弯起,活泼而热切地打招呼:“小年快乐,长黎哥哥!”
  魏长黎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从愣神的状态恢复过来,下一刻他因为自己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家居服而感到不适,但脸上还是扬起了一个很淡的笑容:“小翟,你怎么来了?”
  翟幄:“我今年要参加地方台的跨年晚会,所以没订回家的票,这段时间除了彩排都自己待在宁城,正好今天过节,我想着人多热闹一些,不过给哥发地消息哥可能没有看见,所以我就问了柚子姐你的住处在哪里……”
  少年心虚地摸了下鼻尖:“贸然造访真的不好意思,长黎哥不打扰吧?”
  魏长黎其实根本不知道今天过节,不过翟幄拎着东西有心拜访,他虽状态不佳却也不便赶客,于是从旁边柜子中给他拿了双拖鞋,邀请他进来。
  翟幄虽然从来没有介绍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但魏长黎凭直觉认为他家起码中产上不封顶,果不其然少年进屋后眼睛瞪大了一圈,似乎没想到在伟大的21世纪里还有这样神奇的房间存在,简直比他上回为了躲人去玩钻进的黑网吧还要叹为观止。
  少年非常体贴地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反而特别热忱地把自己带的大包小包摆出来,一边蹲着一边说:
  “我听柚子姐说小黎哥你不抽烟也不怎么喝酒,所以我也不太知道送什么,你看看这些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魏长黎刚刚被敲门声强制开机,安眠|药的药劲还没过去,此时前额神经正在突突地跳,他有些喘不过气,只好一边靠在客厅与卧室连接的门廊上缓解头痛,一边安静听少年说话。
  但他其实听不太清翟幄在说什么,耳朵里像被灌进了水,只能看见对方的唇瓣一张一合。
  “……”
  “哥……哥?你还在听吗?”
  一段时间后翟幄的声音终于传来,魏长黎回神,闻声扫了一眼地板上的那些礼物。
  少年的确在用心准备,里面的东西挺有风格,只不过奢牌就是潮牌,甚至还有新锐艺术家的画作和绝版的黑胶唱片,任意把一个礼物单拎出来都能顶他一年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