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为首的主治医生检查了魏长黎的情况,有些严肃地一扶眼镜,皱着眉说:
  “低血糖会引起恶心呕吐的症状,再打一针葡萄糖,家属去买一点吃的,现在他吐得厉害,不能刺激肠胃,含糖饮料或者口服糖片都可以,暂时不要食用含脂肪或蛋白质的食物。”
  翟幄闻声连忙点头,他紧张地抓了拽魏长黎的手:“小黎哥哥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魏长黎无暇管他,他非常厌恶这种被人按在病床上的感觉,两边太阳穴紧绷着直跳。纵然魏长黎现在意识还不太清醒,他还是趁所有人不备又从床上翻下来,踉跄地走到病房门前,推开门奔逃出去。
  身后传来一叠惊呼,魏长黎的目光勉强在走廊里逡巡了一圈,确认了目之所及的大致建筑构造和荧光指示标后,撑着墙拐了两道弯儿,恰好下行的电梯打开,魏长黎挤着人群进去,而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他看见追来的医护恰好被挡在门外。
  电梯几乎被人挤满了,有人好奇抬头看了这个最后上来的青年一眼,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魏长黎手撑在电梯门上,尽力不让自己滑脱,他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向下滚动,到1楼的时候“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向外打开。
  魏长黎步履不停,但随后的画面其实是很滑稽的,早就通过对讲机等在医疗大厅的保安迎面而来,又成群作队地被他狠狠甩在身后。
  青年其实是没有什么体力的,但他只顾着神经质地往医院正门口跑,人体的激素水平几乎被动地调节到最高——
  砰!
  就在魏长黎即将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他两眼一黑,和来人迎面撞上。
  四周一阵惊呼!
  温热的液体从青年的鼻腔流下,迟钝的痛楚抵达神经中枢,魏长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撞流血了。
  被撞上的人同样向后退了半步,但很快稳住身形,短暂的惊诧过后,那人下意识地将魏长黎拢进怀里。
  “长黎?”
  魏长黎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费力地抬起头,看见颜序穿着一身白色医师服,恰好在众院领导的簇拥下众星捧月地进来。
  “你怎么……”
  颜序皱眉,神情沉顿,他只需一眼就看出魏长黎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失控的边缘,不管目前是什么魔幻的状况,当机立断带着他往医院外走。
  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真相,谁也不知道今天直属研究院下来视察的领导要带着那位疑似医闹的患者往哪里去,几个负责接待的医院领导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颜序半拖半抱地把魏长黎转移到了空间相对开阔的医院花园之中,刚把他安置在长椅上,魏长黎就跟脱骨一样瘫软地滑了下去,捂着唇止不住地呕吐,被撞出来的血顺着鼻腔向下/流,狼狈至极。
  “长黎,”颜序半蹲下/身扶着他,不停地叫他,“魏长黎,听得见我说话吗?”
  魏长黎费力抬眸看了对方一眼,那双眼睛被应激反应逼得通红,眼尾潮湿,看上去被水洗过一样。他想要回答,但整个身体又在不断地发抖,一阵反胃感再次袭来,魏长黎只能摇着头捂住嘴,扶着椅子又开始吐起来。
  颜序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褂被弄脏了,魏长黎想要推开他,但前者几乎是不容拒绝地半搂着他,抚着他的背一点点顺气。
  颜序在手机上联系医院负责人要了生理盐水、情绪稳定药物以及一针止吐剂,或许是身份原因,他在处理魏长黎这种反应时有种超乎寻常的熟稔。
  魏长黎出了医院大楼后的应激反应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但无论是胃还是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忽然抓住颜序的手,将整个人的力量都卸在他的身上,声音全哑了,眼神近乎是恳求的:“不来……这里。”
  “好,”颜序答应他,“我们等药来了就离开。”
  “不要来这里……”
  魏长黎难受到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癔症状态。
  颜序哄着他说“好”。
  颜序作为视察领导,院方自然不敢懈怠,他所要的东西没多久就送过来了,但魏长黎看到装注射剂的金属盒子,整个人又开始挣扎起来。
  跑来送东西的医生手足无措:“哎,颜院,这……”
  “没事,我来吧。”颜序把东西接过来,示意他先离开。
  医生闻声照做,但他心思通透地远远站在花丛后,以防这个因为低血糖入院还能遛了半个医院的病患暴起伤人。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那位平时不苟言笑的颜院把挣动的病患压进怀里。
  颜序略低下头,单手捂住魏长黎的眼睛,声音轻得近乎是哄,不知怎么说服青年埋在他的胸膛,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出手,精准地将针剂打进他的静脉。
  魏长黎在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以后再次开始挣扎,但颜序早有预料地用手按住他,俯身克制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招对于思维一片空白的魏长黎竟然有用……好像在所有清醒意志都被放逐的时候,眼前的人就是他唯一能信任的安全巢笼。
  送药医生下意识屏住呼吸,惊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个人隐秘,他心头一梗,忙不迭放轻脚步走了。
  而不久后,颜序也将情况稳定一些的魏长黎带到停车场,开车扬长而去。
  ……
  捉迷藏……花圃……墙砖……发条……螺壳……白日梦……尸……自由……
  模糊的意象闪着梦幻的光,仿佛某个被种植在基因里的梦核正在被唤醒。
  魏长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某种毫无攻击力的液体里,灵魂被轻轻拖住,轻巧却苍白。他眼前闪回着绚烂的光,明明是强烈刺激感官的场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也想不起来。
  绚光之下,魏长黎仿佛用全身的感知体会到一个单薄瘦削的年轻背影,而他像只小小的、尚未化茧的蝴蝶匍匐在少年的背上。
  “颜序——颜序?”
  魏长黎在梦境中固执地呼喊那个背影。
  为什么不回应我?
  不是你吗?你……不是他吗?
  “颜序……颜与……”
  一个残损的名字忽然挣脱囚笼一般闪现在魏长黎的眼前,诡异绮丽的大鸟飞过,他伸出手奋力去抓,却只抓到一捧逸散的流光。
  颜……
  那个名字仿佛已经记了经年,又已经忘了经年。
  “我在。”
  忽然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穿过魏长黎的耳畔,直接抵达他鼓噪的心声。
  我在的。
  梦幻的炫光开出白纸一样的花朵,先铺成一片花海,又潮水一般散去——
  魏长黎睁开眼。
  那种被魇住一般、失控的应激反应已经从他的身体之中抽离,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劫后余生,有种脱力的虚无感。
  周遭寂静,夜晚的风吹不透紧闭的窗子,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起伏。
  他费力转动眼珠,看见颜序安静地坐在他的床前。
  魏长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颜序单手撑着臂,长发半挽半垂着肩,眼睛微微垂着,似乎是守了太久,已经睡着了。
  魏长黎用视线勾描男人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他不留余力地打量着,一寸一寸看下去,从他优雅的眼尾到柔和的嘴唇,又从硬朗干净的鼻锋再到分明的下颚。
  简直是……一件无可复刻的艺术品。
  魏长黎小幅度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忽然他注意到颜序的右脸颊有一根掉落的睫毛,如羽毛扫在温暖的玉器上,给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增加了一个有趣的瑕疵。
  他无端感到手痒,屏息凝神忍了好久,还是放轻动作抬起手,想要把它捻下来。
  然而当魏长黎即将碰到男人的脸时,又觉得自己师出无名的行径太过冒犯,只好将手不前不后地僵在那里。
  屋内机械表秒针“嘀嗒嘀嗒”地转了一圈,颜序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似乎还睡得很熟。
  魏长黎观察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掉落的睫毛从颜序地颊侧摘了下来。
  随后,他就对上了一双微睁开的眼睛。
  魏长黎:“……”
  颜序醒了。
  第20章 昙花
  颜序的眼睛映着床头壁灯的一点光,两人的距离近到魏长黎几乎能看清他瞳孔的纹路。
  男人被他盯着,似乎尚未清醒,没说话,又安静将眼睛闭上。
  魏长黎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内心祈祷他只是因为被碰到而下意识睁了下眼。
  然而几秒缓冲过后,颜序闭目伸出手,探过来测了下他的体温。
  魏长黎头往后靠在枕头上,想躲,被他一把按住。
  男人声音很轻:“别动。”
  魏长黎顿在原处,心知自己趁人不备做的事情都被当事人感受得清清楚楚,表情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