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中一个人先开了口,说话声音却越来越低,到最后隔着雨幕偷偷看了青年一眼。
  申总。
  魏长黎眼梢微向下压,脑海里闪过一张油腻猥琐的脸。
  但他没再深究,无声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最初不慎吸入肺中的粉末的存在感确实越来越强烈,魏长黎能感觉到药物正在他的身体中生根发芽,如同无数恶毒的根系在对他的每条神经进行调|教,直到开出靡艳而低劣的花朵,沦为欲|望的容器。
  他并不恋战,以手刃切晕最强战力的混混头子,随后独自转身过去弯下腰,仿佛要从翻倒的垃圾桶里捡什么东西。
  众混混一下警惕起来,生怕这垃圾桶里还有什么废弃球棍或者铁棍之类的更加趁手的武器,外围的几个小罗喽看准了时机拔腿想跑,一股丢盔弃甲的冲动在这帮混混们之间蔓延。
  魏长黎料定他们没胆子动手,循着奄奄一息的细弱声音,在一滩泥泞中找到了那三只被雨水淋透的猫崽。刚刚他只匆匆扫了一眼,此时才发现这几只小猫比他想象得更加年幼,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能活的机率很小。
  魏长黎睫毛优柔地一颤,凝结在几只小家伙身上的目光专注又冷静,仿佛在评估自己带走救活、或者赌猫妈妈还会回来哪个机率更大,随后他伸手将三只小猫全部捞了起来,幼崽们被雨浸透的皮毛上只残存着游丝一般的体温。
  魏长黎将小猫搂进自己的怀中,再转头,看见刚刚围堵在巷口水泄不通的混混们已经跑空了,甚至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连他们晕倒在地的老大都没拖走。
  “……”
  魏长黎将自己的外套脱了,配合着麻绳做了个简易的布袋,他把三只小猫放进去,独自一人走出了巷子。
  这一夜的雨下得越发大,卷地的风在空旷的街道上舞成了小规模的龙卷,夜间气温越降越低,凉意顺着毛孔扎进皮肤,而魏长黎撑着走出百米,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他不认识旧城区的路。
  就在不久前,魏长黎还是出入专车的豪门少爷,一生都鲜少踏进这片亟待拆迁的土地,而纵然他现在已经搬进了这边的廉租房,过去一周的深居浅出让他像是被粘附在偌大蛛网上的一只小虫,根本没有独立走出这片城市废墟的能力。
  魏长黎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残存无几的电量和无限趋近于零的信号被雨打得模糊,莹亮的光在深夜中显得微弱而渺小,随时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更不妙的是,那些被吸进身体的催|情|药物的存在感越发明显,由腹底升起的燥热叫嚣着涌进魏长黎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炙烤的虾,刚出炉又被放进冰箱冷藏,冰火两重天的感受折麽得他几乎要发疯。
  假如有人在半个月之前告诉他,半个月之后他会成为一个在大半夜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惊喜附带“那方面”的地狱buff,魏长黎一定会甩出几张钞票让人去医院精神科好好治治脑子——
  然而世事难料,宁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魏家能在一夕之间泯灭殆尽,昔日豪门贵子也成为谁都能踩一脚的鞋底烂泥。
  空荡无人的大街上,魏长黎像是一个即将在雨夜中魂飞魄散的孤魂野鬼,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在迷宫似的老城区里兜兜转转,最终也没能找出回到廉租房的路。
  他只好在体力耗尽的前一刻坐倒在一个和刚才相似的窄巷中,浑浑噩噩地任雨水浇打。
  身后砖墙年久失修,不知哪里凸出来的一块墙体硌得魏长黎后背生疼,但他并不抗拒这种不适,能够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对他来说是尚未丧失理智的信号……虽然这种信号正在随着清醒的意识一起飞速抽离。
  昏沉间魏长黎忽然感觉到怀中有细微的异动,他撑开眼睫,低头看见布袋中一只幼猫不知道怎么爬了出来,正支棱着细骨伶仃的爪子、抻长了脖子不断往他的怀里钻。
  “你冷吗?”
  魏长黎用手指勾了下小猫的尾巴,随后将它拢进自己燥热的掌心。
  “对不起啊,早知道我换个巷子跑了。”
  小猫听不懂人类的自说自话,但这小东西出奇得乖顺,在魏长黎的掌心拱了拱。
  “我家里也有只猫,我这么久不回去,小祖宗估计要等着急了……”
  他语气有些恍惚地放轻了,惨淡的夜中,像是一支飞速凋零的花。
  身体与精神撑到极限,精疲力竭的青年不再出声,纤薄的眼皮缓缓垂下——
  倏然,暴雨深处猛然传出一阵巨大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如同钢铁巨兽的咆哮极速迫近,一道暖黄色的车灯破开灰暗的雨雾,漆黑车身在巷口紧急制动,轮胎与地面猛烈摩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叫。
  下坠的眼睫落了一半,魏长黎呼吸忽然一窒。
  一个逆光人影宛若救赎降临。
  第2章 重逢
  落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了,魏长黎仰起头,恰好与撑伞的男人对上视线。
  宽阔的伞面将雨水隔绝在外,伞柄上手工镶嵌的宝石折射出一道光亮,正如来人自上而下垂落的眼神,华贵又齐楚。
  颜序。
  魏长黎滚烫的喉结上下一滑,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前男友的名字。过去分开的几年里,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和颜序再见的场景,却从未想过重逢是这样的狼狈不堪。
  这种困窘是单方面的,毕竟眼前的男人和当年一样光华内敛,就连隐于伞下的目光带着动人的、分不出真假的复杂与怜悯,
  混着雨丝的风吹动他束起的近乎及腰的长发,整个人优雅得像深夜中一支清冷的昙花,
  颜序蹲下/身将伞举过青年头顶,沉默很久才开口:“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久违的声音掺着雨声落入耳中,魏长黎强撑着不让眼睫落下,恍惚间他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只好强迫自己看向对方,和那双又深又沉的眼睛无声相望。
  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停跳了一拍,紧接着,截然不同的身份反差造成的难堪如酸涩的潮水上涌,将他所剩无几的神志尽数溺毙。
  “啪”一声,魏长黎忽然打开男人想要检查他额前磕伤的手。
  颜序动作一顿,仍然保持着抬着手的姿势,眼睫似乎跟着落雨的频率颤了下。
  雨丝拉长了令人窒息的静默,片刻后魏长黎嘴唇勾了勾:
  “最近各家为了分尸魏氏的资源抢破了头,我还在想颜家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现在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急切,你们姓颜的不是一向自诩两袖清风吗?还不是一样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真是迫不及待。”
  青年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颜序听到这份指责后的表情却毫无变化。
  他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魏长黎的身上,像是裹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准备将人转移到车上。
  “别碰我!”魏长黎挣扎起来,仿佛男人这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戳酸了他满身的骨头。
  此时魏小少爷虽然已经强撑到了极限,但自幼锻炼出的本能仍然使他擒住了颜序的手腕,然而后者毫无躲避的意图,任由他颤抖地握着。
  “离我远点,”魏长黎咬牙,“三年前我就说过,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反过手腕将青年的手拢进自己掌心,开口:“你受伤了,外面不安全,我先带你离开。”
  “假惺惺。”这回魏长黎没能挣脱开他的动作,喘息的唇间溢散出一声冷笑。
  颜序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瑕疵,他覆盖着体温的脉搏透过皮肤延伸至魏长黎的指腹,烫得青年指尖不自觉地一缩。
  他欲将人横抱起来,但怀中的人始终抗拒地缩紧身体。
  如果可能,魏长黎甚至想要将自己嵌进背后的墙体里,将所有的狼狈封藏在水泥灰中,他动了动嘴唇,挂在眼梢上的雨水行将低落:
  “颜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
  像条受尽欺负的丧家之犬一样。
  瓢泼的夜雨没有任何收敛的意味,眼前人的状态也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颜序的表情被连绵的雨线扫得更加模糊,他在对峙中垂落目光,发现那几只在小少爷怀中藏着的小猫。
  几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耗子一般大小,皮毛稀疏、眼睛似乎都没睁开,一眼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
  它们占着青年胸膛的位置。
  颜序拎出那只和魏长黎贴得最亲近的小猫,问:“那你想救它们吗?”
  一句温和到不能再温和的话,魏长黎却听出隐秘的胁迫意味。
  颜序不由分说地拨开他被雨浸透的额发,捧住他的脸认真道:“我会救它们,听话,跟我回家。”
  回家。
  “家”这个字像是冰窖里取出的钢针一样扎进魏长黎的神经,他无端想笑,喉咙却涩得发疼,这种疼痛像是交结织缠的蛛网,于无形中将他困入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