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23节
  一碗祛寒退烧的药,就这么一口对一口地喂着。叶兰在后垂低了眼,不敢多看,等眼角余光瞥见圣上站起身来,方才抬起头,从圣上手中接过了空药碗。
  皇帝朝事在身,就要回御书房,走前吩咐叶兰道:“你就守在这里看着,有任何情况,直接向朕禀报。”
  叶兰恭声道“是”后,见圣上仍没有走,圣上仍是站在石榻前,默默地看着榻上的慕夫人。有一瞬间,见圣上右手微抬时,叶兰以为圣上是要抚一抚慕夫人的面庞,但圣上并没有那么做,手微微抬了须臾,又空荡荡地落在了身畔。
  从阴暗地下走到炽热的镂月坞外,皇帝在耀眼的日光下微微眩目,心神亦不由恍了恍。明明他昨日已狠狠地报复了慕晚,已让慕晚这个人不存在在这世上,按理他做了泄恨的事,心里多少该痛快一些才是,却为何并不感到痛快,仿佛连一丝一毫的痛快都没有。
  皇帝自己无法解答,也无法让任何人来给他解惑,他微张了张口,沉默片刻,对陈祯道:“每顿的药食不要断,送进镂月坞,由那宫女送下去。”
  陈祯恭声答应下来,又担心地提醒道:“陛下,您从昨日起……也有几顿未用膳了……”却见圣上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圣上就站在日光下曝晒,目光望着天上黏滞不动的几丝云影,却眸中空得像什么也没有,无限的郁冷,无限的空茫。
  谢疏临在这日傍晚被送回了谢家,一日一夜滴水未进的拼命寻找,使得谢疏临身体终是支撑不住,黄昏时,谢疏临站在船头远眺江面时,忽然晕倒,险些晕跌进了滔滔江河里,幸好他身边的仆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身体。
  跟随搜寻少夫人的谢家家仆们,早就劝公子用膳或是休息,只是公子不听,仆从们生怕公子也有个三长两短,见公子晕倒,不敢耽搁,连忙就派几个人将公子送回了谢家,其余人仍是一半乘船在江面上寻找,另一半则分散在沛江两岸,寻找可能被江水冲上岸的尸体。
  谢疏临在夜色黑沉时醒来,他睁开眼时,望见了守在榻边的父母与孩子。母亲正端着碗参汤喂他,见他苏醒,强忍的泪水就流了下来,像想责备他但又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拿帕子摁着眼泪,父亲则是衔着怒火,斥他今日竟敢不告假就擅自离朝,父亲骂他昏了头,说幸好有淑妃娘娘在宫中为他向圣上求情乞假。
  母亲的哭泣声与父亲的责备声,像隔着几重屋子,虚恍地落在他的耳边,谢疏临混沌地听不清那些,目光望向了孩童哭红的双眸。阿沅默默地站在祖父祖母身后,眸子通红地看着他,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往日无忧无虑的孩子,眸中盛满了忧愁与悲伤。
  他不能歇躺在这里,也许就在他歇躺的时候,他与救妻子的时机错过了,也许就在他昏倒的时候,能救妻子的机会就从他指间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从母亲那里得知他已昏睡了两个时辰后,谢疏临心忧如焚,强挣着起身下榻,要立即赶回京郊沛江。
  “歇歇再去找!你是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谢循的责骂声阻不住儿子,只得气得跺脚时,一旁谢夫人连忙推着阿沅道:“好孩子,你让你爹爹吃顿饭再去找,跟你爹爹说,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身体垮了,寻人就更不易了。”
  阿沅抓住爹爹的手,声音低哑地道:“爹爹,你先吃饭吧。”孩子的嗓音,因从昨夜到今日长时间断续的哭泣,已是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谢疏临心中如有刀割,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与忧急,弯身抚着阿沅的脸庞问道:“阿沅在家有吃饭吗?”
  见阿沅不说话,谢疏临道:“你娘亲平日总教导你要好好吃饭,你要听你娘亲的话,不然……不然你娘亲回来,看见你不听话还瘦了,要生气,要难过的。”
  阿沅点点头,沉默片刻,通红乌圆的双眸深望着爹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娘亲会回来的,是不是?”
  “……是”,谢疏临将阿沅搂在怀里,几是肝肠寸断、五内如焚,“……她会回来的,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因待在阴暗的地下石室里,叶兰不知晓具体是什么时辰,只是猜测这会儿大概是午夜了。她坐在榻边,慢慢喂昏迷的慕夫人喝下肉汤与药汤后,往慕夫人口中放了一枚去苦的丁香,收拾碗勺站起身时,正看见圣上走到了石室门口,连忙屈膝向圣上行礼。
  圣上走近前来,问道:“她有醒来过吗?”
  叶兰摇了摇头道:“回陛下,夫人未曾醒来过,但身上的温度稍低了些。”
  圣上目光落在慕夫人额头包扎的白纱上,又问:“她额上的伤处有换药吗?”
  叶兰道:“夫人额上伤处不深,两日换药一次即可。”
  圣上负手在榻边,静静看着榻上盖着被子的夫人,好一会儿后,又问道:“她身上还有其他伤处吗?”
  是有其他伤处,但……但叶兰不太敢说,她欲言又止地踌躇沉默时,见圣上看了过来,冷声命令道:“说。”
  叶兰不敢不遵命,只得硬着头皮道:“夫人……夫人两股间有青紫,下|体……下|体微有伤……”
  石室内寂静片刻后,圣上令她去御药房取相应的药膏来,叶兰恭声道“是”,连忙端着碗勺等,快步离开了这里。
  皇帝在榻边坐了下来,欲看看慕晚的下半身,他撩开被子,还未有其他动作,昏睡中的慕晚,就蹙着眉头、蜷缩起身体,似他的动作令她失去热度,感觉寒冷。
  慕晚像真的十分寒冷,冷得身体微微打颤,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寻找热源,竟蜷缩着将身体靠到了他的身前,她双手搂着他的腰,将头偎靠在他的膝上,在无知无觉时,依偎渴求他的温度。
  皇帝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垂在身畔的手指微动了动,也不知要做什么时,听偎在他身前的女子,喃喃轻道:“疏临……”
  第52章
  ◎将头贴在他心口处。◎
  轻轻的一声,将皇帝心中不明的滋味搅得粉碎,皇帝心内又被勾起恨火与怒火,想慕晚哪来的脸面,唤这一声“疏临”。
  他的表兄,才学高超,品性高洁,本是世人眼中的皎皎明月,却因为的慕晚纠缠欺骗,被世人在茶余饭后议论笑话,表兄这生唯一的污点,就是娶了慕晚,这件事,慕晚是主谋,而他,算是帮凶。
  皇帝越想越是气恨,恨不得将慕晚用力摇醒,不许她口中从此再说出“谢疏临”三个字,不许她再玷污谢疏临。
  昏迷中的慕晚,似是感知到了他的怒气,在喃喃了那一声后,许久都未再呢喃,只是更加亲密地依偎在他身前,双手紧搂着他腰,将头贴在他心口处,似是莬丝浮枝,在寻找这世间最后的依靠。
  叶兰拿药回来时,就正见到这样一幅情景,慕夫人阖眼依偎在圣上身上,不知是睡是醒,而圣上……将慕夫人欺凌得身上青紫、意识昏迷的圣上,令慕夫人在世人眼里“死去”、将慕夫人囚在密室的圣上,之前还连件衣裳都不肯给慕夫人穿的圣上,竟没有暴虐地将慕夫人推开,圣上就静静地坐在榻边,身体一动不动,因榻旁烛光微曳,面上光影游移不定。
  叶兰垂下眼帘,上前屈膝一福,向圣上禀报道:“奴婢将药拿回来了,请陛下允许奴婢为夫人上药。”
  但听圣上道:“将药放下吧,今晚你不必在这儿了。”
  叶兰“是”了一声,将药瓶银签等放在榻畔的石几上。边躬身退出去时,叶兰边在心中猜想,圣上是不是要亲自为慕夫人上药,她希望是如此,心善地希望慕夫人早日伤愈,少受些苦楚。
  退至镂月坞外时,叶兰见陈总管正守在坞外,叶兰向陈总管禀报了石室中事,陈总管在听到她说圣上关心夫人伤势时,忧沉的神色本来微缓了缓,可没一会儿后,又被更深的忧色笼罩。
  叶兰忐忑不语,在陈总管令她自去休息后,就赶紧朝陈总管福了福身,退下去了。深沉夜幕下,陈祯独守空庭,暗暗地叹了口气,谢家那边,有圣上的眼线盯着,谢疏临谢大人这会儿,还在沛江附近拼命寻找呢,谢大人寻妻决心极坚,像要么生要见人,要么死要见尸,否则即使全天下人都同他说慕晚死了,他也不肯放弃寻找,绝不罢休。
  石室中,皇帝将抱在他身上的慕晚放回到榻上,在她迷糊地还想朝他这热源伸手时,将被子拢盖在了她的身上。有了温度,慕晚便对他不再执着,安分地睡躺在被下,皇帝将后半被子掀起了些,去解慕晚的下裙,查看她的伤处。
  石室阴冷,慕晚病中畏寒,在直接接触到阴寒的空气后,就不由将暴露在外的双腿并拢取暖。皇帝无法,只得除靴坐上榻,用膝盖压着慕晚下半身,不许她并紧,用银签子从药瓶里挑出清凉止淤的药膏,涂在慕晚腿上青紫的伤处。
  皇帝昨日怒火攻心,只是一味胡乱泄恨,也不知自己究竟做到什么地步,这时方才细细看清楚,才知自己昨日动作有多暴虐。
  从前以为慕晚是个温良的女子,是他的好表嫂时,皇帝曾想哄她为他治疗隐疾,曾想着某日到那一步时,他定要体贴温柔,至少在她那里,不要输过谢疏临,哪想到真到那一日那一步时,会是那样的情景。
  哪里想到,慕晚竟是那蛇蝎女子,心中恨意上涌时,皇帝差点将手中白瓷药瓶捏碎。
  他此时给慕晚上药,自然不是因为怜惜慕晚,只是不希望慕晚胡乱病死,他还要好好地报复折磨慕晚,在那之前,慕晚的身体不可以垮掉,就像对待一只还要用的瓷瓶,在他最终要将它掷毁前,这只瓷瓶不可以碎裂。
  那些青紫伤处,用银签子挑药膏涂抹就是了,但对那里,银签子就不太适用了。皇帝想了想,用手指挑了药膏为慕晚涂伤,即使他的手因练武覆有薄茧,也比银签子要柔软些,不会因看不清楚而进一步误伤她。
  因慕晚畏寒地总想将身子都蜷缩在温暖的被子下,在她起先有所挣动时,皇帝也未放在放在心上,仍是为她涂抹药膏。
  然而挣扎越来越用力,不像是一个昏迷中无意识的人,会有的力气,皇帝抬起头来,见慕晚已经醒来了,她惊恐地望着他,想要收回双腿,挣脱他的禁锢,但因为他的压制,因为她病中虚弱,她那点子力气,只能做无谓的挣扎。
  皇帝望着慕晚眸中的惊恐绝望,怔愣一瞬,忽然意识到他此刻的姿势动作,在刚刚醒来的慕晚眼里,可能意味着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不堪,难道他是跟她一样的人吗?会趁着他人昏迷,一逞私欲?难道他会像她那样不知廉耻、趁人之危!
  皇帝咬一咬牙,将想解释误会的话都咽了下去,眼前这女子,哪里值得他多费唇舌,既然她要误会,那误会就是,皇帝将手里的药瓶甩到了石榻角落里,仍是压在慕晚身上,冷冷俯看着她,冷声讥讽。
  “装什么贞洁烈妇,当年在渡月山时,你有这么三贞九烈吗?!当年你一次又一次主动往我身上爬,欲|求不满,索取无度,你都忘了吗?!你自己本性有多淫|荡无耻,你自己不清楚吗?*!”
  皇帝讥讽的字字句句,都似是戳心的利箭,令慕晚万箭攒心。在这样不堪的处境下,在身体十分病弱时,心神虚弱的慕晚更是难以承受。
  她无法面对过去,也无法改变现在的处境,甚至此时此刻连将身体蜷起都做不到,只能这样羞耻地被皇帝压制着。绝望的无助与羞耻,和对旧事的深深悔恨,令本就身心虚弱的慕晚,在皇帝尖刻的嘲讽下,不由渐渐红了眼圈儿。
  望着慕晚双眸泛红,眸底似有滢滢泪光,皇帝心中更是躁怒恼乱。明明不想再从慕晚口中听到谢疏临,皇帝却又忍不住在她面前提起谢疏临,越发嗓音讥冷地嘲讽慕晚。
  “怎么?你是跟谢疏临装贞洁淑女装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你说谢疏临要是知道你本性有多放|荡无耻,还会不会拼了命地找你?”
  慕晚听到皇帝说谢疏临在拼了命地找她,强忍在眸底的泪意,霎时就凝成泪水落了下来,“……他在找我……”,慕晚痛彻心扉,不禁自言自语地喃喃,“……他不信我死了……”
  皇帝一时急怒说漏了嘴,见慕晚泪水涟涟,心中更是暴怒不堪。温凉的泪水像炽热的熔浆淌在皇帝心底,将皇帝的怒火烧得更烈。
  “谢疏临要是知道你的本性,怎么可能找你!他要是知道你慕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娶你,他会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厌恶地走开,他一定连眼神碰到你都觉得恶心!”
  皇帝越说越怒,满腔躁怒无法发泄,只能化作越发尖酸刻薄的讥讽,“你这歹毒的女人,不仅欺君犯上,还敢欺骗朕的表兄!为了捞个贵妇人的身份,为了进谢家的门,你这几年,在谢疏临面前装得很辛苦吧!天天都得跟谢疏临表演温淑良善、情真意切,你不累吗?!”
  “……不……不是……”对皇帝的其他辱骂指责,慕晚或是无话可说,或是不能回说,但在谢疏临的事上,她不愿被他人误解,她并不是为嫁进高门,她对谢疏临的爱没有半分虚假。
  慕晚忍不住为自己分辩道,“……我没有对谢疏临演戏,过去几年,从来没有……我对谢疏临是真心的……我真心地爱他……”
  满腔躁怒盈堵于心,寻不着半点可以发泄的出口,在皇帝心头越堵越烈,简直要将皇帝的心燃成炽炭。皇帝感觉那烈火不仅在他心头炙烤,也一路烧到了他的嗓子眼,他嗓子被烧得生疼,嗓音都不由微微颤抖,“那你对朕呢……”
  皇帝双目也被烈火烧红,声音像悬丝将被烈火烧断,轻得似怀有一点他自己也不知晓的希冀,轻得似不愿惊醒那冷漠无情的事实,“……当年在渡月山,你对朕……”
  慕晚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侧过头,避开皇帝似要将她灼穿的炽恨目光。她侧伏在枕上,听到了皇帝的冷笑声,低沉嘲讽地回荡在阴冷的石室里。慕晚逃避地闭上眼,却下一瞬就被皇帝攫住下颌扳正了面庞,皇帝忽地沉身,重重地咬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狗皇帝:气死我咧
  下章明天下午更
  第53章
  ◎慕晚她没有死。◎
  因为昨夜圣上又是关心慕夫人伤势,又像是要亲自给慕夫人上药,叶兰本来心中安定了些,晨起去地下石室伺候时,心情也没有上一次来时那样沉重。
  然而进到石室里,却见慕夫人面色苍白地昏躺在石榻上。明明昨夜她离开时,慕夫人身体已经好转,可是这会儿榻上的慕夫人,像是病情又转重了,慕夫人不仅身上温度又高了,脸上没有血色,唇角处似还有殷红的破损,像是昨夜里被人狠狠欺凌碾咬过。
  还能有谁……昨夜和慕夫人在一起的,是当朝圣上啊……叶兰只是一小小的宫女,不敢在心里非议当朝圣上,只能真切地担忧慕夫人的身体。
  ……圣上昨夜里会不会不止碾咬了慕夫人的唇,还做了其他事情呢,才使得慕夫人病情又加重……慕夫人本来就身上青紫,那里的伤处还没好,就又要被……被迫婉转承恩,圣上的恩典还那样粗暴,慕夫人怎么承受得住,怎么会不病情加重……
  ……圣上……为何要对慕夫人这样……为何要将慕夫人秘密囚禁在这里,为何不在需要女子侍奉时,直接召幸后宫妃嫔呢……叶兰不由想了一会儿后,就意识到自己又犯忌讳了,她连忙将这些“为什么”,都从脑海里甩出去了,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出去打温水,欲回来为慕夫人擦洗身体。
  叶兰捧着温水回来时,却见慕夫人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身来。叶兰之前几次在这儿侍奉时,慕夫人总是昏迷不醒,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慕夫人醒来,连忙将水盆放下,上前搀扶住慕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慢一些。”
  在慕夫人望她的目光中,叶兰自报家门道:“奴婢叫叶兰,是紫宸宫的宫女,是陈总管命奴婢来伺候夫人的。”
  紫宸宫……她是在紫宸宫……慕晚忍着身体的难受,问这名叫叶兰的宫女,今天具体的日期。她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石室里,时而昏迷,时而苏醒,不知外界究竟过去了多久,谢疏临究竟寻了她有多久。
  “今天是端阳,五月初五。”叶兰回答慕夫人道。
  五月初五,离她“落水溺死”已过去好几日了,五月初五,是阿沅的生辰……想到阿沅是如何想她,谢疏临是如何寻她,慕晚心中痛彻难忍。
  在几日前,她还在和谢疏临商量着要怎么为阿沅过生辰,却转眼之间,就是“天人两隔”,她应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她到死都不能再见谢疏临和阿沅一面,阿沅,要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十分病弱的身体,在心中巨大伤痛的刺激下,越发虚弱难支,慕晚因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弯身咳嗽起来。一旁叶兰见状,连忙拿帕子递给慕夫人,并靠在榻边,轻轻地抚着慕夫人后背,为慕夫人顺气。
  叶兰本以为慕夫人这会儿咳嗽,只是因为风寒侵体,以为咳几声就好了,却见慕夫人咳得越来越厉害,像要将虚弱的身子骨都咳散架了。叶兰不禁有些着慌时,眼前忽然一红,竟有鲜红的血迹溅在慕夫人手里的帕子上,雪白帕子上殷红刺眼,令人触目心惊。
  叶兰心中骇跳,连忙为慕夫人擦拭沾血的唇角,又扶慕夫人躺回榻上,请慕夫人不要起身行走。叶兰急切地对慕夫人道:“夫人在此稍等,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急匆匆走到镂月坞外时,叶兰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擅自请太医的权利。慕夫人在镂月坞地下石室的事,是圣上的秘密,她绝不能擅自泄露天子的秘密,有关慕夫人的事,任何大小事情,都得由圣上亲自定夺。
  叶兰只能先去求见圣上或陈总管,然而她着急地来到御书房外时,却从陈总管的弟子那里得知,圣上与陈总管俱已出宫。叶兰不能将慕夫人的事,禀报给紫宸宫的第三人,只得暗自焦急地等待,盼着圣上早点回宫,早点派太医给慕夫人治疗。
  今日端阳,天子无朝,官员亦休沐。皇帝趁这空闲,决定带谢淑妃去谢家一趟,因他在去前就已派人通知谢家,点名要谢疏临人在家中接驾,故谢疏临只能从京郊沛江折返回家,按仪迎接天子御驾、淑妃鸾驾。
  与皇帝上一次驾到相比,如今的谢府似被愁云惨雾笼罩。由于府中绝大部分仆役,都被调去沛江附近寻人,谢循夫妇无法隆重招待圣上与淑妃,只得连连请罪。
  皇帝让舅舅舅妈不必多虑,说他是因谢家出事过来看看的,而不是来要吃要喝,给谢家添乱的。在让表妹谢淑妃扶舅舅舅妈起身时,皇帝将目光看向了他的表兄。
  几日不见,他的表兄谢疏临憔悴清瘦得像变了一个人,表兄从前神态间的平和沉稳,被深重的忧伤焦虑碾得粉碎,眸底尽是不安的惶然,表兄像只是在凭一股心气强撑着,若心气散了,人也就会立即倒下了。
  皇帝心中默了默,让谢疏临随他回清筠院说话,皇帝刚在清筠院的茶室坐定,谢疏临就向他弯身请罪,为几日前的擅自离朝之事告罪,也为这几日告假在外,不能入朝处理事务,为君分忧。
  皇帝令谢疏临起身,宽仁地对他道:“家中出事,一时急火攻心,无法处理世俗常务,是人之常情,朕怎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于你呢。”
  谢疏临拱手谢圣上宽宏之恩,而心中焦灼如火燎原。他如何在家中待得住,只想尽快赶回京郊沛江,尽快继续寻找妻子,谢疏临寻妻心切,就要张口乞求圣上,允他此时不伴驾,允他尽速回沛江寻找妻子下落。
  但谢疏临刚要开口,就见圣上朝他招了招手,圣上令他在茶几对面坐下,嗓音温和地对他道:“坐下喝杯茶吧,朕有话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