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17节
  谢疏临抬手摸向慕晚的额头,感觉温凉不热,也就随她,扶她从榻上起身,要帮她换穿衣裳。谢疏临的动作,令慕晚想起昨日皇帝为她穿衣时的情形,她压着心中的阴霾,拦着谢疏临的手,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谢疏临却坚持要为她穿衣,说是悔过对她弥补,谢疏临向她道歉道:“昨夜我担心你身上有摔伤,在你睡着后,有解开你衣裳看看,可能就是因为那样,才使你夜里受冻着凉了。”
  慕晚心中一惊,但看谢疏临神色并无异常,似没发觉她身上许多痕迹来自另一个人。谢疏临没有发觉,慕晚却仍有被人揭开遮羞布的感觉,心中羞耻,一时无力再同谢疏临说什么,在穿好衣裳后,拿起妆台上一只木梳,低着头默默梳挽。
  慕晚挽了个简单家常的发髻,用一长簪固定住,也将心中的羞惭歉疚等,都暂时压在心底,与谢疏临一起出门见客。外间小花厅中,阿沅正将自己今日学写的字捧给六叔看,仰脸追问六叔他写得到底好不好。
  慕晚走上前,含笑对宋挽舟道:“实话实说就是,别哄着他。”
  宋挽舟向嫂嫂行了礼,衔着浅笑道:“对初学者来说,阿沅的字已很好了,横平竖直,工整有力。”又望着慕晚面色,询问慕晚病情,“我听说嫂嫂病了,嫂嫂身体有好些吗?”
  “微感风寒而已,没有大碍,已经好多了”,慕晚说着又留宋挽舟在这儿用晚饭,微含歉意道,“小叔入京以来,我诸事忙乱,自顾不暇,还没正经招待过小叔,今日就补上这顿家常饭,小叔勿要推辞。”
  阿沅在旁嘻嘻道:“娘亲说晚了,我已请过六叔了。”又向谢疏临笑道:“是不是,爹爹?”
  谢疏临微笑着颔首,心中却颇感诧异,妻子对宋家旧人旧事向来是十分回避的态度,但对宋挽舟却明显反常。若说之前送新婚请柬,还可能只是礼节上的不得不为,可今日妻子这番言语态度,却明显体现出,宋挽舟在妻子那里,与其他宋家人似都不同,这其中,似也包括妻子的前夫宋扶风。
  第37章
  ◎因为爱你。◎
  清筠院厨房尚在准备晚饭,等待的过程中,阿沅又兴致勃勃地将自己以前写的字,都捧来给六叔看,让六叔点评,又苦恼自己不能写的像墙上挂的书帖那样,心里想得再好,可一动起笔来,毛笔就像不听使唤,蛄蛹来蛄蛹去。
  慕晚摸摸一脸苦恼的孩子,哄他道:“你六叔写的一手好字,他这会儿人就在这里,你可以向他请教,让他教你怎样将字写好。娘亲从前字也写得不好,后来得你六叔指点,就好多了,能勉强入眼了。”
  妻子字迹娟秀,楷书雅致,行草清逸,“勉强入眼”的评价,实在太过自谦了。谢疏临这般想着时,又不由在心里琢磨妻子的话,想妻子的字竟曾得宋挽舟指点,妻子从前从没和他提过这事,妻子从前对宋家旧事几乎绝口不提。
  阿沅不知谢爹爹在乱琢磨什么,只是听娘亲这样说,就赶紧让云姨将他的笔墨纸砚取来,请六叔快些教他。宋挽舟不拂小侄所请,就挽起半边袖子,握着阿沅的小手,手把手地教阿沅运笔,在纸上写下横竖撇捺、点提折钩。
  谢疏临看着宋挽舟手把手教阿沅写字的情形,看着慕晚含笑在旁看着的情形,心中乱绪更是晃荡,想当年宋挽舟指点慕晚书法时,难道就似这会儿教授阿沅这般,手把手吗?
  君子之礼让谢疏临勿要多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思绪乱飞时,清筠院的管事过来通知用饭,说是晚饭已在西花厅中摆好了。
  “先去吃饭吧,不然饭菜要凉了。”谢疏临抓着好理由,停了此间教授写字的事,领着几人前往西边花厅用晚饭。
  春夏之交的时节,刚入夜时天气不冷,花厅细竹帘犹都卷着,用饭时可赏厅外明灯春花、流萤翩飞。宴上,阿沅最是积极,时不时给六叔夹菜舀汤,颇尽地主之谊,到宴散时,他犹依依不舍,央求六叔常来谢家教他写字,临别时更是仔细叮嘱,“到我生辰时,六叔一定要来吃面啊!”
  宋挽舟答应下来,摸了下阿沅的脑袋道:“到时六叔会带礼物过来为你庆贺的。”又劝住了想要亲自送客的谢疏临和慕晚,为今晚的招待再三谢过恩师与嫂嫂,方随引路的谢家仆人,在夜色中远去了。
  时间大概是戌正左右,谢疏临让云琴等照顾阿沅回房梳洗上榻,搂着慕晚的肩,指腹抚了抚她微酡的脸颊道:“我们也回房休息吧。”
  妻子在宴上以有客来的理由,喝了盅酒,尽管他极力劝阻,说她风寒刚好,不能饮酒,客人宋挽舟也劝她勿饮,但妻子还是说无妨,还是喝了一盅,不知她这会儿面颊微微的发热,是因醉酒,还是因风寒复发了。
  谢疏临扶妻子回房中,让她坐在榻边,在榻前弯身为她脱鞋时,妻子俯下|身来,将下颌抵靠在他肩上,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轻声叹道:“好累啊。”
  慕晚不知要如何摆脱她目前的真正处境,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心中对谢疏临的愧疚,宴上她执意喝酒,既是想醉酒消愁,也是想着还不如继续病着,一直病着,就不用进宫了。
  慕晚靠在谢疏临身上,像说醉话般,说出真心话道:“我想待在家里,我不想入宫,明天……明天我可以不进宫吗……”她真的害怕进宫见到皇帝,她害怕明天在梧桐院,皇帝还要对她做那天做过的事,甚至是更加可怕过分的事,不仅命令她用手伺候他,还要她真正意义上地婉转承恩。
  慕晚心中揪绞难受时,听谢疏临道:“那明天就不去吧,明天我面圣时,再为你向陛下告假几天。”
  谢疏临侧首吻了下妻子的脸颊道:“你病才刚好,就不听话喝酒,恐怕明天头还是会有点疼的,好生在家休息几日吧,等病彻底好了再进宫,陛下是宽宏的君主,应会允假的。”
  慕晚为能得到几日的喘|息之机,心中欢喜之余,又觉得自己像是刑场上拖延刑罚的人,再怎么拖,刑罚终究还是会落下来的。她的丈夫认为陛下宽宏,怎会想到他眼里宽宏贤明的君主,是如何在小榻上百般逼迫他的妻子。
  她的丈夫也想不到,他眼里温柔纯良的妻子,会做出渡月山别院密室里的那些事……慕晚将头埋在谢疏临肩畔,不愿再想这些令人难受的事,她强将心思从自己和皇帝的事上移开,对谢疏临道:“你今晚有点怪怪的……”
  刚回来时还好,似乎是从宋挽舟教阿沅写字开始的,“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慕晚抬起头来,看着谢疏临问道,“为什么?”
  谢疏临不好意思言说,难道他要告诉妻子,自己是因为胡思乱想而心中暗自不快吗?但他心里也确实塞着闷堵,浸着酸味的闷堵。
  在妻子这会儿问他时,谢疏临沉默片刻后,还是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你和宋挽舟从前的事,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我以为……以为除阿沅外,你不喜欢宋家的每一个人。”
  “……难道你以为我喜欢宋挽舟吗?”慕晚不由哑然失笑后,又微板着脸道,“对,我是有点喜欢宋挽舟。”
  眼见谢疏临脸色一白,完全开不起玩笑,慕晚连忙搂住他解释道:“是对朋友的喜欢,我虽唤宋挽舟为‘小叔’,但心里把他当过去的朋友,对他也只是有点对朋友的喜欢。”
  慕晚将从前在宋家时,与宋挽舟常在书斋相遇的事,讲给了谢疏临听,“……他那时为我讲过书义,也教过我书法,我心中很感激他,在宋家那几年,只有避在那座书斋中时,我心里才清静自在些。”
  谢疏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深感惭愧,明明他心里一直在用君子之礼提醒自己不要乱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思绪乱飞,在感觉到妻子待宋挽舟很是特别后。他怎的这般心胸狭隘,不管是作为慕晚的丈夫,还是作为宋挽舟的老师,都太不得体了。
  “我不是……我只是……”谢疏临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将慕晚搂在怀中许久,低声道,“我今晚冒了些蠢念头,因为……因为爱你。”
  谢疏临自己说不清楚,慕晚却理解他,甚至觉得他这胡乱拈酸的蠢念头有点可爱。只是她唇角因此微抿了一点笑意后,心里又浮起了更加沉重的隐忧。
  只是一点拈酸的念头,就惹得谢疏临这般,在她开玩笑说有点喜欢宋挽舟时,谢疏临瞬间脸色发白,像受到重大打击,陡然被她抽去了心魄。
  若有一日,谢疏临知道她和皇帝的事呢,甚至,知道江州渡月山的事呢……那不是他能承受的,若将那些事揭到谢疏临面前,是在杀人诛心,对谢疏临来说,太残忍了,她必须得瞒着,不管怎样,将所有事都永远地瞒下去。
  翌日,谢疏临至御书房面圣时,向圣上陈情,说自己妻子仍未病愈,求请圣上允他妻子在家休养几日,再入宫为太皇太后绣制佛像。
  圣上宽宏大度,恩准了他的请求,只是在沉默片刻,问他道:“表嫂病得这样厉害吗?是否要朕派太医过去瞧瞧?”
  谢疏临谢过圣上后道:“无需劳烦太医,内子病症并不厉害,只是感染风寒。内子体弱,需休养几天才能好全,身子未好全前,内子不敢进宫,将病气带入宫中。”
  圣上未再问说什么,只让御药房打包了些治疗风寒的药材,让谢疏临携回府中。谢疏临这日归府后,告诉妻子她可在家再休养几日,直至身子彻底无恙。
  慕晚遂能在家安生待上几天,暂时不去想皇帝这个人,不去想宫里那些事。白日里,她好生陪着阿沅,看看慕记绣馆的账本,待夕阳西下,与阿沅一起等待谢疏临归来。这就是她所想要的婚后生活,是她在成亲时所憧憬的,却好像只有这短短几日能实现,之后,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再怎么珍惜时光,时间还是一日日地过去了,慕晚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连婆母谢夫人都有来问她病好没有,催她早些进宫为太皇太后办差,也去陪淑妃说说话等。
  明天必得进宫了,而今天,今天且由她继续自欺欺人,再在家中安生待上一日吧。今日官员休沐,谢循父子都在家中,平日谢家用饭,澹怀堂和清筠院是分开的,但今天谢夫人念着一家人都在,命府中厨子在临水的蓼花榭摆上一桌,到时家里人聚在榭中用饭。
  开饭前,众人都来到了蓼花榭附近。谢夫人又问了慕晚身体的事,在听慕晚说明日就进宫办差后,点了点头,又接着问慕晚生意上的事,可有都处理掉。
  慕晚犹豫再三,还是向谢夫人说了真心话,说她并不想放弃辛苦打拼的生意,但同时,她也深深理解婆母的苦心和顾虑,以后就只在背后操持管账,不会再在外抛头露面、在明面上参与生意上的事。
  因问说这些话时,谢疏临就在一旁,谢疏临自然是向着妻子,帮妻子说话的。谢夫人因此不好发作,但对儿媳的违逆,心中甚是不快,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谢疏临安抚了下不知所措的妻子,又要去劝母亲时,有侍仆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众人禀道:“皇……皇上驾到!”
  第38章
  ◎皇帝现在像是只“笑面虎”。◎
  太皇太后过寿那日,谢夫人将请圣上来府用宴的事,拜托给了女儿淑妃,谢淑妃在那不久后,就有向圣上恳请过这事。但当时,圣上既没说他不去谢家,也没说他去,就只简单地撂了一句“朕知道了”,让谢淑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本来时间一天天过去,谢淑妃都要把这事忘了,以为圣上不会去谢家用宴时,今儿个上午,圣上却突然来了清宁宫中,说要带她回家看看,圣上说这是微服出行,让她换下宫妃华服,换穿件家常轻便的衣裳。
  谢淑妃喜不自禁,谢恩后忙转入内殿,在宫女们的伺候下描妆换衣。因需依圣上所言“家常轻便”些,谢淑妃遂未用华丽的衣裳首饰,令宫女按之前慕晚教的,帮她梳妆打扮。最后照镜看时,镜中人衣饰秀雅、妆容清丽,不似长在京中高门的端庄富贵花,宛是生在水乡边的江南美人。
  谢淑妃本就心中喜欢,转回外殿,见圣上竟看她看怔了,心里更是娇羞欢喜。然皇帝实则是因慕晚发怔,他感觉谢淑妃这身打扮有些像慕晚的格调,不由想若是慕晚这般打扮、站他眼前,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想着慕晚,皇帝就不禁有点咬牙切齿。慕晚刚病那一两天,皇帝心里还是歉疚担心居多,觉得是自己使慕晚感染风寒,希望慕晚快些病好。但当时间过去了一天又一天,慕晚依然病着、没有进宫,皇帝就不由怀疑慕晚是在装病,生病只是个借口,慕晚就是不想进宫见他。
  皇帝没法儿直接向谢疏临开口,催问慕晚的病情,催慕晚进宫。太皇太后都不着急,无所谓那幅佛像什么时候能绣好,他这皇帝反而心急,也显得太不寻常了,谢疏临本就是聪明人,他要是表现地过于异常,恐会惹出谢疏临的疑心。
  皇帝只能忍等着,忍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按耐不住,决定亲自上门看看。皇帝想起之前谢淑妃恳请他一同到谢家用宴的事,就来清宁宫找谢淑妃,让她跟他一起出宫。这般去谢家的理由就很正经,是谢家请他在先,而非他突然登门做不速之客,不会显得行为异常、心怀鬼胎。
  皇帝轻装简行,与谢淑妃各乘一辆马车,由侍卫内监等护送。临行前,谢淑妃说要派人通知家里,让家里尽快准备宴会事宜,让皇帝给拦了下来,皇帝道:“朕就想吃顿家常便饭,若又弄一堆山珍海味、丝竹敲打,跟宫宴差不多,有什么意思。”
  谢淑妃听皇帝的,未再多说,乖乖上了马车。车马启程后,皇帝闷在车厢中,暗自心想,若早先派人通知他要驾到,慕晚说不准会立即装病,还是突然上门为好,且让他看看慕晚,究竟是病得进不了宫,还是……就是在故意欺君违逆。
  皇帝已忍等了好几日,即使命令车队快马加鞭,还是觉得行速缓慢,恨不得马车插上双翼,直接飞落到谢府中。与皇帝满心燥火相比,谢淑妃心内则是蜜酿般甜,她暗暗觉得今日这般,好似是丈夫陪妻子回门,心中欢喜之余,更是想做表哥的正妻、圣上的皇后。
  因圣上吩咐急行,车马很快就来到谢府门前。皇帝令谢家仆人不必通报,在询问得知此刻谢家人都在蓼花榭附近后,就问谢淑妃离家三载,可还记得蓼花榭在哪儿,让谢淑妃带路过去。
  谢淑妃当然还记得家里的景致,常常夜里做梦时,她会梦回谢家,仿佛她还是谢家未入宫的小女儿,在自家园子里扑蝴蝶玩,在母兄的保护下荡秋千,梦里都是笑声。
  甜甜地“是”了一声后,谢淑妃就引皇帝往后园走,一路上她打量着中家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亭,见有些与她离家前并无不同,而有些已经大变样了,心中甚是感慨,也不由加快脚步,迫切地想在家里见到父母兄长等。
  虽皇帝进门时,有令谢家仆从不必通报,但侍在蓼花榭附近的侍仆,都是家里主子们的贴身侍从,有的随主子们见过世面,见过当朝圣上。有一侍仆眼尖,见远处往这儿过来的人,竟是当朝圣上与自家小姐,急忙就跑到蓼花榭附近,向主子们通禀,“皇……皇上驾到!淑妃……淑妃娘娘也回来了!”
  谢家几人听了,赶紧起身迎驾,才向外走了十几步,就见圣上携淑妃而来,连忙跪地磕首行礼,恭迎圣上,恭迎淑妃。
  皇帝走上前,亲手将舅舅、舅妈扶起,也让其他人都平身,含笑说道:“不必多礼,朕今天不是什么陛下,就是来舅舅舅妈家做客的外甥,切勿拘束,若是舅舅舅妈太拘礼了,朕以后可都不敢来了。”
  谢循夫妇唯唯遵命,但甚是不安,因圣上忽然来到,他们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准备,无法隆重地招待圣上。谢夫人一边不安,一边忍不住问女儿淑妃道:“娘娘怎未早先派人过来说一声呢?好让臣妇等早些备下宴席。”
  “舅妈别怪淑妃,是朕拦着她,不让她派人通知的”,皇帝道,“朕不希望谢家为朕来一趟忙得人仰马翻,朕就是过来散散心的,要是为此劳累了舅舅舅妈,朕心里过意不去。”
  皇帝又衔笑道:“朕来时听说,你们要在蓼花榭用饭,开饭没有?直接为朕和淑妃添两副碗筷就是了,朕就想吃吃家常饭,不必再另外忙活了。”
  谢夫人恭敬道“是”,令侍仆们忙去准备碗筷、端菜上桌等。侍仆们穿梭在蓼花榭中,忙碌摆膳时,陈祯领着几个内监手执银针,为圣上试毒。虽然这是在圣上最信任倚重的谢家,但规矩也是一点都不能少的,谢家是忠心耿耿,但万一有齐王残党混在谢家厨子里呢,圣上万金之躯,不能有半点闪失。
  在等待开饭的间隙,皇帝关心了舅舅舅妈的身体,又和谢疏临说了几句闲话,方将目光落在了慕晚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看向了慕晚。
  其实皇帝早在走到蓼花榭附近时,就已看见了慕晚,暗将目光聚在了她的身上。皇帝望见慕晚气色正常、不似有病态,不知是应该为她病好了高兴,还是应该为她欺君恼火,一路走过来时,心里跟冰火两重天似的。
  忍耐着说了许多闲话,皇帝终于能看向慕晚,他面上浮着笑意,像在开玩笑道:“朕看表嫂气色挺好的,不像是在生病的样子,表嫂不会是因想偷懒,在家装病吧?”
  因皇帝从前就爱跟亲近的人说说玩笑话,谢疏临真以为圣上这会儿是在开玩笑,笑替妻子说道:“内子不敢,内子确实是病了,直到今日才好全了,内子已打算明日就入宫为太皇太后绣制佛像。”
  慕晚在谢疏临的话中向圣上唯唯垂首,但心里却知皇帝不是在对她开玩笑,皇帝是真疑心她这几天是在装病,并心中甚是恼火。他人耳中皇帝如和风般的笑语,落在慕晚身上,似是数九寒冬的锐利刀风,慕晚心中惶惧,为皇帝的突然到来。
  此刻在人前,皇帝不能直接跟慕晚算账,强将目光从慕晚身上移开,随手从衣上摘了一块玉佩,递给谢疏临那“便宜儿子”宋沅,给宋沅当见面礼,虽然他其实早在谢疏临成亲那晚,就在谢家后园里见过这个阿沅了。
  阿沅在爹爹娘亲的教导下,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大礼谢恩,听皇帝的声音在上方笑着道:“不必多礼,这孩子既已是谢疏临的儿子,也就是朕的表侄,叔叔给侄子送个耍玩的小物件而已,哪里需他行这样大礼?!”
  阿沅仍是老老实实行礼,在行完礼后,方站起身来,从皇帝手中接过了那枚玉佩,见玉佩中间镂空雕着一头小鹿,鹿角上还长着梅花。阿沅喜欢这枚触手温润、精巧可爱的玉佩,但心里还是对皇帝充满了畏惧。
  虽皇帝这会儿看着很和蔼,一直在温和地笑着,可那天晚上皇帝眼里喷火像要吃人的样子,他可忘不掉!皇帝……皇帝那天晚上就像一只冒着怒火要吃人的老虎……而现在……阿沅偷偷瞄看了一眼皇帝,心里想道,皇帝现在像是只“笑面虎”。
  蓼花榭中,谢家侍仆已摆好席面,陈祯等也已验完饭菜。谢循与谢夫人就恭请圣上与淑妃入席,渐渐,众人也都坐定。谢夫人庆幸自己今天为一家人一起吃饭,有令厨房多做好菜,虽圣上说他是来吃家常便饭的,但饭菜也不能真的太家常简陋了。
  宴席珍馐丰盛、美酒溢香,皇帝又频频劝舅舅舅妈等不必拘束,忆说自己小时候来舅舅家吃饭的往事,和表哥表妹幼年玩闹的往事。渐渐席上气氛欢和,真似是寻常人家聚会宴饮,只慕晚心中忧惧不安,即使她努力表现如常,坐在她身边的丈夫谢疏临,也能察觉出妻子似乎有点紧张。
  圣上幼少时常来谢家,这会儿忆说往事能让谢家人都放松下来,但妻子并没经历过那些,对和当朝天子同桌吃饭这事,感到紧张,是人之常情。谢疏临在席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宽慰她,又从席上夹了一筷妻子平日爱吃的清蒸玉兰片,送到妻子碗里,哄她安心用饭。
  慕晚害怕谢疏临发现她表现异常的真正缘由,这时候就努力抑着心中的不安,在席下反握了握谢疏临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她。慕晚夹起清蒸玉兰片吃了,又饮了一点乌梅浆,朝谢疏临微笑了笑。
  慕晚与谢疏临的这番举动,都落在暗看他们的皇帝眼中。皇帝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就是感觉看着刺眼,十分刺眼,他饮了口酒,也咽不下这种感觉,就张口说道:“表哥表嫂真是恩爱,连吃个饭,都要手牵着手!”
  皇帝似乎谑笑的语气中,谢疏临连忙将手松开,与慕晚一齐低了头。虽皇帝似只是在取笑,但谢循夫妇对儿子儿媳这般,心中也甚是不满,想他二人在天子面前,也太不知礼了。
  圣上在此,谢循夫妇也不能说教,只得都先忍着。待宴席用至尾声,侍女们捧来漱口茶与手巾,身为谢家儿媳的慕晚,得亲自伺候,就起身离席,从侍女们手中接过一道漆盘。
  今日圣上在此,这第一杯茶,自是要奉给圣上,慕晚捧着香茶与手巾,恭谨地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朝皇帝走去。
  第39章
  ◎摔伏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本就藏着一肚子恼火,这会儿看慕晚朝他走来时,神色恭谨小心,步子唯唯诺诺,与她之前和谢疏临的亲密恩爱,形成鲜明对比,心中火气,更是暗蹭蹭地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