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在这个念头的影响下,小蛇无意识地拨动了世界最初的概率。
  它没等待多久,虚空里就孕育出一点猩红的星光,如地缝下涌现的岩浆,如焚灭山林的烈火,蕴藏毁灭万物的力量。
  起初,星光如同缥缈的萤火,忽明忽灭,小蛇便小心地用尾巴护住它,生怕星光倏然熄灭。
  所幸,猩红星光成长得顺利,【毁灭】与【灾厄】的力量很快充斥整片虚空,搅动着时空最初的贫瘠的羊水,让混沌扭曲坍缩,直到坍缩到极致,引发毁灭性的浪波和爆炸。
  轰响声中——
  虚空变得不再均匀,按照质量不同,缓缓上下分层,最终沉淀为九层,产生了空间的概念。
  九大维度,产生了。
  那道猩红的星光,则被后世认为是创世三主神之一,灾厄主宰。祂象征着万物自诞生之初,就注定有毁灭的倾向。
  但没人能下定论,最初诞生的神权,究竟属于哪个领域。
  因为,有条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小蛇,摆动着尾巴游远了。
  它的每一次游动,都进入不同的时间点,像是困在一座无比庞大又毫无规律可循的迷宫深处,连它自己也说不准,下一次游动再睁开眼,将会看见怎样的景象。
  无尽时空,繁多信息,一切都包裹住小蛇,试图让它迷失方向。
  可小蛇并不慌乱,始终充满好奇,不紧不慢地游弋着。
  偶尔还会停住,因为它很喜欢大爆炸后的世界。
  沙砾凝聚成璀璨的星空,生命像毛绒绒的苔藓,贴着各个世界的表面繁衍。
  小蛇看见第一簇火光从黑暗中亮起,无数文明以火为原点,度过恐怖的黑夜,创造文字,打造工具。
  它也见过,无数形态各异的巨兽在原野疾驰,这些奇迹由亿万基因生成、延续、重组构成,伴随它一起在时间里前进。
  有的生命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倒下在中途;
  也有全新的生命从中途倒下的尸骨里诞生,继续向前奔驰……
  好美丽,好精彩。
  但是,哪里是真正属于它的落脚点呢?
  ……
  小蛇一直向前游,被一颗巨大的卵所吸引。
  卵散发出一种熟悉亲切的、和它同源的气息,但卵内孕育的弯角黑山羊和黑乌鸦,却让它觉得陌生。
  小蛇围着卵游动一圈,莫名觉得那头黑山羊十分让蛇憎恶。
  它歪了歪脑袋,注意到旁边一直被同胞啃食的乌鸦。
  乌鸦一点点衰弱下去,黑山羊的体型却越来越大,占据了卵内的大部分空间,吸收着同胞血亲的血肉、乃至灵魂成长。
  再这样下去,破卵的注定是黑山羊。
  山羊的蹄将踏过命运的河流,将众生笼罩在祂恐怖的阴影之下。
  小蛇甩了甩尾巴,放大了乌鸦能在痛楚的刺激里,更快诞生自我意识和智慧的概率。
  命运的波澜层层叠叠,乌鸦睁开了血红的眼睛,开始思索求生的方法。
  祂攥紧【诅咒】的权柄,反射寒芒的利爪撕扯山羊的表皮,深深刺进同胞的肉里。
  乌鸦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出世的第一句话,就是对黑山羊的诅咒:
  【我诅咒我的同胞,永远浑浑噩噩,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沉睡……】
  小蛇最后看了卵一眼,仿佛看见了双生子斗争的结局。
  它再度转身,游走了。
  小蛇隐隐想起来,自己也应当有这么一颗相似的卵——就筑在它最心爱的星球上。
  它要去寻找它的卵。
  ……
  但这里的时间太过混乱,小蛇很难决定自身落向何时何处。
  又一次,小蛇被卷进一个未知的时间点。
  它本想离开,却忽然被一道温和的祈祷声吸引住:
  “一切命运与轮回符号的集合。”
  “银白群蛇之王,环绕世界的尘世巨蟒,永生不尽的衔尾之蛇,预言的主人,混乱的领主,命运错音的拨弦之神……”
  “愿您赐予这孩子幸运,为她指引未来的方向,走入这幸福的一世,平和的一世,快乐的一世。”
  小蛇莫名感到被定住了。
  就好像,人们祈祷的对象……正是指向它。
  小蛇不禁投去视线,只见这是一座高大圣洁的教堂,红衣主教轻柔地托举起新生的婴儿,虔诚地在巨蛇神像的见证之下,念诵出祷告词,为婴儿赐福。
  阳光透过教堂穹顶的玫瑰花窗,染上斑斓的色彩,亲吻着婴儿白皙的肌肤。
  婴儿伸出手,试图抓取那道斑斓的阳光,咿呀出声,乌黑澄澈的眼睛转动着,偶然间转向小蛇所在的方向。
  两者对视了,哪怕只有小蛇知道这一点。
  婴儿稚嫩的脸庞上,绽开天真无忧的笑容,像是在对小蛇微笑。
  小蛇愣住了。
  它、它的外形明明和婴儿截然不同,它没有灵巧的四肢,没有白皙的肌肤,只有坚硬的鳞片和修长的蛇躯……
  可此时此刻,小蛇却猛然觉得,它和婴儿——和这些人类,应当是同类。
  它也应当有黑色的眼睛,柔软光滑的皮肤,能微笑的嘴唇……
  它也应当像这样出生,再慢慢在母亲的拥抱中长大。
  犹豫片刻,小蛇小心翼翼伸出尾巴,触碰婴儿挥动的手掌,尾巴尖微微蜷起,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婴儿的小手指。
  刹那间,教堂内的神像散发出淡淡的银辉,光点像是一场无实质的雨,洒落在人们身上。
  “是主!”
  主教最为激动,立刻跪在神像前,声音有些发颤:“赞美命运,亲自回应了这场赐福礼——这个孩子,必定会一生顺遂幸福的!”
  年轻的母亲抱过婴儿,额头相抵,喜极而泣。
  小蛇看着眼前祥和的景象,没有再停留,继续向前。
  它想,它应该也有母亲吧。
  它要去找她。
  ……
  得到婴儿的启发,小蛇逐渐有意识地构造出人类的形态。
  它在浩渺的时间里游弋,尾巴渐渐分为两条腿,蛇身变形出属于人类的轮廓,再生长出对称的手臂,以及手臂末端的十根手指。
  它还变幻出一身长袍,披在身上,迈步的姿态从生疏到熟练,在时间里奔跑起来。
  小蛇适应了人类的身体,跑过某个时间点,骤然闯进一间萦绕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一个披散黑卷发的女人,正坐在病床上发呆,手旁散落着几张体检报告。
  对女人感到说不出的亲切,小蛇不禁驻足,凑近去看报告,辨认出女人姓易,确诊恶性肿瘤,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见她久久地沉默,似乎被疾病追赶得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女人恍惚间感到一阵清风拂过额头,如同一只微凉的、温柔的手伸过来,在轻轻安抚着她。
  年轻时的易眉山猛然抬头,什么都没有看见,视野里只有一如既往单调的病房白墙,心底却隐约响起一道声音:
  【去雪山吧。】
  【……妈妈。】
  最后两个字太轻,易眉山没有听清。
  但她牢牢记住了第一句话,这让她做出一个荒唐又浪漫的决定。
  对,她想再去一次雪山——在世界上最纯净、最凛冽的地方,等待死亡的到来。
  当然,或许在那里,还有未知的惊喜在等待她呢……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易眉山攥紧病历,毫无缘由地生出几分期待,面上的郁气一扫而空,露出浅浅的笑容。
  小蛇凝视母亲片刻,也有些生疏地弯了弯唇角。
  它……不,是“他”。
  他记起了他的名字。
  他叫易逢初。
  这个名字,似乎就象征着某种轮回——他与母亲,他与人间,既是初见,也是重逢。
  易逢初没有贪恋这个时间点,再一次启程。
  这一次,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在时间里乱窜。层层叠叠的祈祷和呼唤声穿透无穷时空,在他的耳畔响起,让他陡然找到更加清晰的方向。
  有人在副本里捧起手机,敬畏地称他为“叙事者先生”,与未知存在短暂地交谈;
  有人翻阅古老的典籍,阅读到有关他的传闻,喃喃着念出“银白群蛇之王”的尊名;
  有无数人在教堂里、餐桌上、烛火前,虔诚地背诵长长的圣典和祷告词;
  也有他认识的亲人和朋友,罗笙乐骤然抬头望向对门,想起对面住着易学弟啊,但几天没看见人影了,不确定他是否出门去了;孟司游忽地拿起手机,疑惑他刚刚怎么忘记了,要给易逢初发个消息;还有身在国外的母亲,忽然摇醒在地上睡得东倒西歪的旅友们,又哭又笑地念叨,浑然忽视旁人看疯子似的目光。
  “我想起来了!我的儿子叫易逢初……我要带他回来,就像过去那样!”
  这些声音凝聚成一道银白的流星,拖拽长长的尾迹,指引易逢初穿过混乱无序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