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易逢初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试图寻找香味的来源, 左顾右盼一阵。
  最后,视线向下低垂, 缓缓落在那堆看不出形状的焦黑灰烬上。
  ——他可能真是饿出幻觉了。
  自我怀疑了一瞬, 易逢初原地打开手机搜索引擎,开始搜索:
  【患上异食癖的症状。】
  【确诊异食癖该怎么干预?】
  【人会莫名其妙想吃路上的黑糊糊吗?】
  ……
  就在易逢初皱眉搜索时, 一旁茂密的杂草丛中, 忽地传出一系列窸窸窣窣的轻响, 引他望去。
  半晌,一条通体颜色花花绿绿的小蛇从草丛里探出头, 拖着长尾游到易逢初面前,吐着信子“嘶嘶”叫着。
  根据常理判断,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会害怕得连滚带爬逃走, 或者吓得僵住不敢动。
  然而,易逢初心底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他甚至能隐隐听懂这条蛇的意思——
  ‘是蛹……学人声……不能答……’
  这条花蛇殷勤友好地提醒。
  易逢初:“……”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惊讶于自己能听懂蛇的话了。
  反正连束缚众生的命运线都能让他清晰看见,连各种邪门生物都能让他啃一口了——蛇语而已,让他听一听有什么好奇怪的?
  注视着小蛇仰起的豆子大小的眼睛,易逢初微微一晃神,眼前仿佛浮现出曾在梦中见过的另一双更加巨大、如鎏金烈日般的蛇瞳。
  ……等等,这不会是梦里他自己的眼睛吧?
  他果真不是人?
  梦境里的记忆复苏些许,易逢初一时间感到有些恍惚。
  他和花蛇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接着尝试交流:“你……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花蛇歪了歪脑袋,点点头。
  “你说的‘蛹’,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它会学人说话,而被叫到的人不能应答,否则会有危险?”
  小脑袋一点一点,花蛇似乎听得很认真,但它的回答却断断续续,让易逢初听不太懂:‘蛹,白的……在山里,吃吃……’
  易逢初神情严肃地倾听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低下头问手机:“难道是我对这门外语的掌握还不够熟练?我怎么不太能理解它的话呢?”
  【其实不是你听的问题,是它说不利索,表达能力有限。】
  手机的情绪似乎有些微妙:【你对它到底有什么期待?它只是一条山野文盲蛇。】
  易逢初愣了一下:“蛇不都一样,生来就会嘶嘶嘶么,还有文盲一说?”
  手机沉默一下,回答:【当然有区别。不文盲的蛇,熟练掌握复杂长句,会拼写,会交流……】
  对这样的说法倍感新鲜,易逢初竖起耳朵听着。
  【会写作业,会考试……】
  听到这里,易逢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心底暗暗警惕起来。
  不出所料,手机最后幽幽地说:【还会读大学呢,多新鲜?和荒郊野岭里脑容量有限的普通蛇可不一样。】
  “……”易逢初深吸一口气,原来都是手机胡编出来打趣他的。
  一时间没有人搭理它,小花蛇在原地盘成一盘蚊香,静静地等待着。
  易逢初见它可爱乖巧,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蛇冰凉的脑袋。
  他让花蛇接下来躲在树林里,偷偷观察其余人,一旦有异样就回来提醒他。
  小花蛇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多少,慢慢游进杂草丛,不见了踪影。
  易逢初并不在意它是否能完成任务,他本来也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一条心智懵懂野性的蛇身上,只是顺便留一个后手。
  站起身,易逢初很快回到暂住的小洋楼里。
  一楼客厅空无一人,除了个别晕车的人还留在房间里休息,其余同学都兴致勃勃地结伴出去游玩了。易逢初在沙发坐下,敲了敲蹲得发麻的双腿,随后闭上眼小憩片刻。
  不知不觉中,照进室内的日光逐渐西斜,染上昏黄的色彩,斜斜投下一道道狭长阴影。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慌张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宁静,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动,一行大学生推门而入,面色皆有些惊疑不定。
  跌跌撞撞地进门后,学生们喘着粗气按住门框,脊背以一种极其戒备的姿态微微弓起,惊惶的视线反复向外张望,像是正在警惕什么东西追上来。
  许久,他们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反手关上大门。
  “怎么了?”易逢初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冷静地观察着他们。
  一行人惊魂未定,面面厮觑,一时间无人能够回答,只能听见他们紊乱颤抖的呼吸声,其中溢满恐惧。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有人如同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翕动着泛白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呓语:
  “鬼……山里有鬼……”
  窗外山风涌动,丝丝凉意拂过众人后颈,随着这一句话轻轻落下,在场的学生们仿佛被拉回了回忆中。
  ……
  半小时之前,天边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夕阳穿透茂盛的树林,在学生们脸上画出赤红的光影。
  一行人嬉笑打闹着走在山林中,时而伸手拨开旁边杂乱伸出来的枝叶,猫着腰穿梭在树木间的缝隙中。
  风吹过,草木在他们左右两旁微微摇晃,连带着影子也颇为狂乱地张牙舞爪,如同鬼魅张开的枯瘦五指。
  忽然,一个同学停住脚步,犹豫地问:“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后面叫李音的名字?”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边转头向后张望,一边侧耳倾听风中细微的动静。
  果不其然,有一道悠远的呼唤声回响在这荒郊野岭里。
  这声音极轻,却很清晰,在其它杂音都被压下去之后就显得异常明显。
  被呼唤的李音思索一会儿,提出:“是不是刚刚掉队的王二追上来了?”
  他们学院里有两个姓王的学生,恰好两人的长相性情还有几分相似,都是身材高大壮实,为人憨厚寡言,所以被同学们戏称为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大家相熟后,便按照两位王同学的年龄,将他们排为王一、王二,平时都这么叫习惯了。
  ——王二正是其中年龄偏小的那位。
  李音笑嘻嘻地四处看看,果然没在队伍里瞧见王二的身影,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笑着转身,扯着嗓子向回喊:“王二,你还不快点追上来,小心我们不等你吃晚饭——”
  树林里一片寂静幽深,过了一会儿,后方再度隐隐传来呼唤:
  “李音、李音……”
  众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这下子,李音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她望着远方沉在山雾中的丛林,又喊了一声:“王二?你不过来,一直叫我名字干什么?”
  林中回荡着李音隐隐带有几分颤抖的声线,等回音消散,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野外应该有的虫鸟鸣叫声都消失了。
  只有层叠的枝叶如同坠在枝头的吊死鬼,沉甸甸地垂落下来,在风中簌簌作响。
  明明山野间草木极盛,应该是生气蓬勃的,此刻却显出一派死气沉沉。
  “……”
  后方远处,“王二”还是没有回应,仍是用一种飘忽在山雾中的语气,一声声呼唤“李音”。
  “不、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比如传说中的……孤魂野鬼之类的?”
  众人齐齐咽了口口水,视线始终停在远处,能看到的却始终只有变幻的树影,还有幽暗树影下被风吹动的杂草。
  而正是对于未知之物的恐惧,最令人心里发毛,下意识抵触。
  体温似乎被风一点点地带走流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一行学生仿佛嗅出了诡异的气息,不再试图和后面莫名而来的声音搭话,而是僵硬着身子往前走。
  尤其是李音,她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死死地咬住嘴唇,才忍住没泄出哭腔。
  任凭背后的声音如何锲而不舍地呼唤,她都不敢再回头了,两眼紧紧盯着前方。
  起初还是正常行走的速度,但后来随着心脏跳动得愈发急促,一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从步行转为快走,再转为疾步奔跑。
  沉默片刻,李音惊惶得语无伦次:“那个声音,奇怪,好奇怪……”
  “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怎么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无论他们的速度是快还是慢,那道声音自始至终像是鬼影一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却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或喘息声。
  ——它没有靠近,但也从未远去。
  意识到这一点,一行大学生都顿觉寒毛直立,吓得慌不择路,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小洋楼。
  ……
  “事情就是这样,”李音喝了半杯水,慢慢冷静下来,叙述道,“幸好,那个东西应该没有再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