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本应该感到轻松,但却好像并非如此。
  方特助不住家,再怎么细致周到,也不可能把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再加上苏涸出现之前,盛矜与的生活并不用帮佣照顾,吃饭穿衣一向不会假手于人,凌姐没有吩咐也不会为他做这些。
  那个总是替他搭配好衣服,伺候着吃饭的人不在,盛矜与望着衣柜里的玲琅满目,哪一件都看不顺眼,就连出门在外,都没人追着要给他塞驱蚊贴了……
  明明给苏涸放假的决定是盛矜与自己下的,到头来,他却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有些事即使没有被察觉,也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变质,发生了不可被忽视的变化。
  几天后出席座谈会,盛矜与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
  护工按时发来苏涸在医院的照片和病情汇报,方特助拿来给他看,盛矜与垂眸看着手机上照片里的人,乖乖地吃饭,乖乖地换药,一切都在秩序中行进。
  似乎不在他身边,苏涸好像更自在一些,笑得一口大白牙都反光了。
  他兀自看了一会,再次把注意力挪回到会上,就越发百无聊赖。
  大红袍泡得浓淡适中,手边的文件也摆得整整齐齐,只是他口渴时,抬手却扑了个空,没有人能像知晓他的想法一般,将茶杯适时递到他手里,再问一句是否称心。
  盛矜与皱着眉抬起头。
  临时顶上的小助理被他看得一脸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犯了错。
  方特助在一旁瞧见了,心思明了,替助理问道:“少爷,是口渴了吗?”
  小助理一听,即刻把茶杯递过去,盛矜与顿了半晌,接了,蓦地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方特助示意一头雾水的小助理退后,自己答道:“苏先生的肩伤恢复得很好,没有发炎,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要叫回来吗?”
  “不用。”
  盛矜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那人到底是为护他才受伤,他又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地主,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但方特助却听见他难得用光洲话说了句什么,像在懒懒地抱怨:“我是不是没给他放过假,才几天心就野啦,电话也不知打一个。”
  方特助失笑,但不敢多言,陪着笑了笑。
  没一会,小助理战战兢兢低声问方程:“方助,我会不会太没眼力劲了,盛总没生气吧?”
  方程很无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少爷没那么多规矩,他只是……”
  “只是什么?”小助理好奇。
  只是被某个人惯坏了而已……
  *
  苏涸因为这一身伤得了半刻闲暇,方特助向他传达了盛矜与的意思,要他在医院安心养伤。
  他也没什么可推辞,被护工伺候着,在病房住了将近一周。
  小榭园的佣人按吩咐将各种吃食补品连着送来,护工监督他每一餐定时定量,饭后还要到窗边晒太阳至少半小时,一顿操作下来吃得他营养过剩,流了三天鼻血。
  护士发现后来发了好一通火,护工夹在中间难做,委婉地告诉方特助,方特助又往上通报,这种情况才算作罢。
  苏涸腿脚不方便,也不怎么下地走动,寻常年轻人喜欢的娱乐活动,譬如上网打游戏聊天冲浪,他这双眼睛都无法支撑长时间面对电子屏,就叫护工帮忙买了纸笔,把他未写完的故事拾起来。
  恰逢网站的临时编辑联系他,有出版社来打听是否有出版意愿。
  由于文章热度高,版权费也极其可观,苏涸真的又做回了老本行,而且比原来还要红火。
  两方谈妥了合同和价钱,苏涸从自由的写稿人又变成了苦哈哈的打工人。
  为了配合出版进度,他这几天闲来无事,埋头苦干,写写改改,两天就能用坏一支笔。
  苏涸的写作习惯常常是夜里灵感丰富,抓不住,它就像流过指尖的水,再也寻不回了。
  所以经常是晚间护士查完房离开,苏涸再偷偷摸摸支起小桌板,埋头挑灯夜战,一写就写到后半夜。
  这天邵斐来的时候,没注意某位少爷晚他一步。
  在他进门之后,盛矜与站在门口,透过窄玻璃看向屋内,表情阴雨不明。
  屋里,邵斐拎着一捧花丢在桌子上,闲闲散散不像是来探病的,他把捐赠公证之类的流程文件带给苏涸看。
  苏涸接过来,余光瞄见他丢在床头柜的捧花,里面又是合欢又是蔷薇,都蔫蔫的,大概是刚从楼下花园捡的残枝败叶,只有几支百合看上去水灵一点,混在一起很有种颓败的艺术感。
  “不用看了,就是捡的,楼下一个老大爷出院,他家属丢的百合花,我可懒得给你再买一束。”邵斐抄着口袋很不屑地坐在沙发上。
  苏涸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捡花应该比买花麻烦吧,谢谢你,很漂亮。”
  邵斐没想到这样都能得到苏涸的笑脸,他有点不自在:“我说,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你不应该骂我一顿吗?”
  他瞥见苏涸眼下明显的乌青,像是耗尽心血熬干了精神一般,一拍大腿道:“果然是抑郁了吧,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很明显吗?”苏涸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脸,有些心虚。
  如果让查房的护士看到,说不定又要说他了。
  “就是很明显啊!还有公司里那个快递是怎么回事,秘书签收了说是你给我,我拆开一看是一根高尔夫球杆!”
  还是邵斐属意很久的牌子,他也不知道苏涸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是我中途退出影响了合作,我不太懂球,但秘书说你喜欢,不知道那个牌子你用的顺不顺手?”苏涸说道。
  虽然与邵斐有龃龉的人不是自己,但苏涸自问到底是他的出现影响了邵斐的生意,他买来礼物是打算赔不是。
  邵斐一愣,脸上表情相当丰富,凶也不是,笑也不是,五官僵在那不知所措。
  他本来早就受不了苏家这位了,但他这人讲义气讲规矩,绝不做先拆伙的那个,他就等着苏涸什么时候干出缺德事,然后顺理成章直接跟他拆伙。
  等来等去,没想到先拆伙的是苏涸,这人不仅变得愈发和善了,居然还投其所好给他赔罪?
  “那什么,还行吧。”邵斐悻悻道。
  苏涸仔细去看那份公证书,却发现捐赠方不只有他的名字,邵斐居然做主把自己那份资金和他一并捐出去了。
  他抬头看向连对方,邵斐摸了摸鼻子,偏开头:“怎么,只许你做慈善,不许我有善心?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快点好起来,不然公证又要延后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苏涸心知肚明地笑笑,知道他大概还不好意思和自己缓和关系,在邵斐的念叨声中加速看完了。
  他看得出,邵斐与他这几个月来遇到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只是嘴像个炮仗,但心还是软的。
  他来了这个世界谁都不认识,满打满算,邵斐是第一个会挂念他的朋友,即使嘴上止不住嫌弃他不靠谱,邵斐还是在帮他善后。
  苏涸很快与他确认完了细节,要下床时,邵斐横着胳膊一拦,眼神带着质疑:“你这脚能下床?”
  他扭伤的脚腕上支具撤了,但还绑着固定带,不好走路,苏涸只好问邵斐:“我想去卫生间,你可不可以扶我过去?”
  “这有什么不可以!”
  邵斐二话不说把他架起来,两个人差不多高,但邵斐比他结实一些,扶着他走了两步,便觉得这龟速实在麻烦。
  “你这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我抗你过去不就行了吗。”他弯下腰就要去抱苏涸。
  苏涸被他的热情惊得一蹦,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抱不动?”
  邵斐急了,他最讨厌别人对他以貌取人,觉得他瘦弱无力,急于证明自己的肌肉,于是扯开上衣袖子亮出了整齐的肱二头肌。
  他其实长得蛮漂亮,头发也长,不愧是生于娱乐世家,气质很艺术,与苏涸不是一挂的好看,五官比他多了几分帅气,露出肌肉来倒有些少年感的美。
  “你就看这肌肉,我怎么可能抱不动,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苏涸不住推拒,架不住邵斐越挫越勇,两人纠缠在一块,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拉拉扯扯,你侬我侬。
  嘭一声,病房门弹到了墙壁上。
  苏涸正对着大门站着,一下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阴沉的盛矜与,不知怎的,觉得他浑身气势有些强。
  房间中形成一种奇妙的氛围。
  盛矜与把他从头看到脚,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又瞥了眼邵斐放在他腰间的手,不冷不热地开口:“有客人?看来我来的不巧。”
  “盛矜与!?”
  邵斐显然是认识他的,视线在苏涸与盛矜与之间转了一圈,眼神惊愕地看着苏涸:“他怎么会来,你跟他认识?”